平阳侯府已经提前收到了蓝若深考取武状元的消息。
不论心思上是怎么想的,表面上大家全都喜气洋洋,一扫之前蓝嵩之被冷待的战战兢兢,蓝老太太命三个儿媳妇——楚河大长公主、周氏、范氏把整个平阳侯府装点一新,筹备庆功宴,宴请前来送贺礼的达官显贵。
蓝老太太特意去了祠堂,命大管家王彬取来了林瑟的牌位,重新上了清漆,供奉起来。
她感慨的上了香,颤巍巍的跪在蒲团上,老眼浑浊却透彻,哑声:“瑟娘,大儿媳,母亲对不住你,如今,深哥儿出息了,能和安小子他们一起撑起蓝氏门楣了,你终于可以瞑目了……过去的都让他过去吧,不要让深哥儿带着恨,蓝氏一族已经不复过去的显赫荣耀,自家人不能再继续争斗了,否则大厦倾颓,为时已晚,希望深哥儿能明白这个道理。”
“老太太不好了!”这时候,外院管事张财慌张跑进来,一脚摔了,连滚带爬,哭喊道:“侯爷受了重伤……怕是……怕是日后都不成了!陛下在太医院亲守着太医们治疗呢,不敢轻易挪动,让头脸公公和宫女儿们来接您去……”
“你说什么?!”蓝老太太脸色刹那变得灰白一片,眼瞳涣散,摇摇欲坠。
幸好被碧玺和琉璃搀扶住了,蓝老太太鬓发瞬间雪白,拍着腿,嚎啕大哭:“我的嵩儿啊!我的儿啊!!!”
手软脚软的被一群人抬上了车的喊“快去叫你大老爷和三老爷过来!”“快去啊!”
在马车上已经哭到喘息艰难,但也恢复了理智,人老成精,知道皇帝如此作为,爱子怕是凶多吉少,已经开始布局后事了:“你们谁……谁也不许惊动公主!让她在家里好好照顾世子……那是蓝氏的命根子!呜呜……准备后事……”
琉璃给老太太擦泪:“是的,就算冲一冲也是好的,说不定就冲开了,咱们侯爷吉人自有天相了。”
蓝老太太心底一片凄惶,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蓝嵩之聪明绝顶,能得免死金牌和皇帝信重,都是有原因的。
他过去放任张氏残害蓝若深、蓝康的缘故并非只是因为他们的母亲。也有不想让儿子太出挑,为了防止皇帝认为蓝氏站队太上皇、忌惮蓝氏功高才华震主的多重原因。
厉太宗不希望权臣重臣的宅邸是铁板一个,蓝嵩之比谁都清楚,可从什么时候,蓝嵩之开始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其实他从对妻儿下属们无情无义,偏心狭隘,损人利己开始,厉太宗已经对他不满了。
他自以为行事游刃有余,能拿准帝心,加上楚河大长公主的下嫁,让他飘飘然,开始按捺不住野心……
蓝老太太对此洞若观火,可年事已高,之前因为蓝妃流产的事,入宫请罪种种,接管中馈种种,已经让她力不从心,疲惫多病。
她已经过了峥嵘年岁,最适合颐养天年,她也实在管不了太多了,三个儿子,即便不能一碗水端平,也不能太过。
等她到了太医院,看着蓝嵩之下半张脸骨全塌碎了,勉强被赵太医拼凑完全,裹着厚厚的纱布,登时心就灰了一大半儿。
看着跪在床前,一副“孝子”般侍奉汤药的蓝若深,以及站在一边和厉太宗、太医们说话儿的胡蕴川。
蓝老太太已经知道他们父子之间校场过招的事情,苍老的脸愈发蜡黄,颓悲不已。
冤孽父子,恩仇难解,蓝氏一族要改天换日了。
在太医院一众国手的诊治下,蓝嵩之总算保住了性命,但从此武功尽失,瘫痪在床,不能正常言语,吃喝拉撒都要靠下人伺候了。
厉太宗赏赐了很多名贵药物,也没有罢免官职,仍旧给蓝嵩之保留了极大的脸面,让蓝老太太觉得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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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侯府照旧吹吹打打,举办了空前盛大的‘状元宴’,宴请了朝中无数重臣勋爵。
楚河大长公主照例以侯府主母的身份,接待皇室和宗室的贵族女眷,她依旧妩媚丰满,穿着雍容华贵,笑浮两靥,眉心一缕恰到好处的“哀愁”,若隐若现,极惹人瞩目,尤其是男宾。
蓝老太太看她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的样子就肝气儿疼,招待了几位老封君,喝了两杯酒,就让蓝若深搀扶她退席了。
“老祖宗您慢点。”蓝若深神态如常。
并没有因中了武状元就骄蛮强横,反而更加春风化雨,待人接物自有神仙将军的器宇轩昂,翩翩风度。
抛却种种旧因,蓝老太太其实是很喜欢蓝若深这个孙子的。
不说现在,哪怕幼时,谁能不喜欢这么好的小人儿呢?
蓝老太太死死的抓住蓝若深的小臂,老迈狠辣的盯着蓝若深:“深哥儿,到此为止吧,蓝氏的门楣不能再损了,你若不收手,祖母只能大义灭亲了。”
蓝若深垂眸,没有温度的笑了笑,语气也透着寒意:“您不会的祖母,您这个人其实与父亲是一样的,最在意的只有自己的体面尊荣,自己的富贵享受。如果您愿意体谅孙儿,那么孙儿和您保证,您依旧是侯府里的老寿星,无可取代的老封君。”
蓝老太太的慈悲假面似是被狠狠的扒下来了,她满是皱纹的老脸痉挛,恼羞成怒:“你……”
蓝若深直接松开了手,瞥了她一眼,冷笑转身离开。
蓝老太太失去支撑颤巍巍的差点摔倒,气的用拐杖敲地,红眼圈,哽噎气闷:“看看他的态度,下一步是不是要除掉我这个老太太了?!蓝氏祖宗啊,您们开开眼吧!”
“大公子对您一直尊敬有加,大婿爷什么好的不先孝敬给您,还不是为了大公子的缘故?大公子只不过和侯爷有点心结,和其他人又无冤无仇,如今侯爷已经这般,大公子已是武状元,有了官职,也解气了,老太太实在多心了。奴婢说句公道话,这些本来就该是大公子应得的,大公子此生已经和爵位没有干系了,您说那些话,大公子能不生气吗?”
“好歹,大老爷和三老爷都在呢,要论也是他们,爵位和大公子有什么关系?大房和三房都跟大公子和睦亲近,咱们蓝氏昌盛百年,总不能只看侯爷一脉吧?”
琉璃忙安抚老太太,眼观鼻鼻观心的劝:“老太太,其实您又何必掺和其中呢?不论日后谁继承爵位,不都是您的子孙后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太太为蓝氏操劳了一辈子,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不闹的太大,随他们去吧,蜜蜡姐姐走前也担心您,只盼着您晚年安稳,含饴弄孙,多享享清福,多好呀。”
蓝老太太阖眼,知道自己的心腹大丫鬟都是肺腑之言。
一想蓝嵩之的模样,心头厌恨苦涩,疲惫颓懒:“老天弄人,我也不管了。”
琉璃看她放弃的这么快,心里对蓝老太太更轻视了三分。
说什么大义灭亲,无非是自己立身不正,害怕有变。
幸好蜜蜡姐姐寻了大房的安大爷做终身依靠,自己也及时投靠了大公子,将来也能有个好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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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会还在继续,胡蕴川早在前一个就把自己在江南最受欢迎的戏班子召了回来,花雨田每日都监管着师傅带她们排练,在庆功会上的戏曲表演赢得了满堂喝彩,着实给侯府面上增光。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文武官员汇聚一堂,大伙儿情致高昂,击鼓传花表演才艺,或是高歌一曲,或是舞剑助兴,或是吟诗作对,互相捧场迎场。
除了蓝若深外,最得意的莫过于符老元帅的义子符英杰,他是今科武探花,生的极俊美,意气风发,性子也豪爽活泼,根本不把蓝若深当雌男,一起舞剑,一起拼酒,把蓝若深介绍给自己的朋友,牵线介绍各路武官勋门,很是热心肠。
蓝若深外形的清冷孤傲,如同谪仙,其实内里是一团明艳烈火,很懂得应酬,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在众人眼里,他真诚友好,大方热情,颇有气度。
他和蓝嵩之的笑面阴狠,自私狡诈,完全是一个鲜明的反面对例,宾客都喜欢亲近蓝若深,和今科武状元讨个好交情。
蓝若深迅速就把关系搭建起来了。
胡蕴川并没有入席,宾客太多,桌椅都不够用了,他干脆不坐,帮忙张罗客人。
按理说胡蕴川官位也不低,宫里还有个表弟贵君,胡家也正受重用,但还是因为他的“赘婿”身份,让他在这种场合,多少被冷落了一点儿。
当然,也有他自己不想出风头的原因,连官袍和礼服也没穿,今儿是蓝美人的“立威大主场”,他愿意在角落里,看着心上人开朗大笑的模样,如此,就心满意足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呐……
其实,他挺讨厌那些人的嘴脸的,之前怎么对他和若深的?现在又变脸讨好,呵呵,所以,他懒得虚以委蛇,只和零星几个真正交好的人聊几句。
“胡贤弟。”
这时,随月生从前面第二排贵宾席退下来了,来到最后排找胡蕴川。
他也有点喝多了,与胡蕴川一喝多就红脸不同,他的脸白生生的,嘴唇淡红,步履依旧稳健,眉眼却有点氤氲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