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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静贤穿着一袭莲纹雪白素缎襦裙,披着半新不旧的银灰云雁细锦的褙子,戴着零星几根老银簪环,梳着道姑髻,扶着丫鬟红螺的手进来了。她穿的足矣陈旧,那红螺穿的更是粗简,一身褪色的棉布衣裙,头上戴着朵可怜巴巴的粉色绢花,还脏兮兮的。

主仆踏进门槛的瞬间,神色难看到极点,一个嘴唇发颤,脸面惨白,嫉妒,惊诧,仇恨,厌恶,不甘、愤慨;一个羡慕,震惊,后悔,垂涎……尤其是红螺看到起居室内摆放着的九尺多高的紫蓝色大珊瑚树摆件儿————在日头光线照耀下,折射出金、银、绿、蓝、粉、紫的异艳宝光,美不胜收,令人目眩神迷。

她也算是见过世面了,在蓝静贤还是赫赫扬扬的大小姐颇得老夫人宠爱时,她过得如副小姐似的,可这东西,也让她瞠目结舌,心神震荡。

只在说书先生讲的话本儿里才能见到的“龙宫至宝”,竟然在竹园的正房出现了?

竹园先前她根本不愿意踏足,无数次听下人们说起胡三爷入赘后,焕然一新,整修数次,比山海院和福寿园不差什么,甚至更多稀罕物件儿。这珊瑚树就是胡三爷为了大公子特意从东海那边的舶来富商手里重金购来的,听说是海子对面,极难得,特特为了安胎用的,侯府上下无不羡慕胡爷与大公子夫夫恩爱。

当初她只不屑,认为夸大,如今她到了,看着那膳桌上摆着的金丝枣血燕粥、蟹黄酥卷、虾仁水晶饺、鸡汁凤髓笋、珍珠鱼丸、奶汁羊羔、江南八宝什锦酱菜盒等等各色精致细南来点心和北边宫廷才能见的奶子点心,还有夫夫日常用的银犀辟毒筷,她才知道,非但没有夸大,反而言语不足描述十分之一。

“喵喵喵……”一只雪白的长毛波斯猫走来,蹲在蓝静贤脚下,歪着头看她,睁着一对蔚蓝宝石般的大眼睛,非常好奇,紧接着呲着小尖牙发出恐吓“哈——”“哈——”的声音,奶凶奶凶的,还伸出小爪子要挠。

“啊——”蓝静贤吓得连连后退,红螺忙护住她。

“翻雪!不许淘气……”

丫鬟小翠儿走来轻轻训斥,抱起猫咪,头上的缠丝偏凤金钗灿灿的晃眼,垂下的一串短短绿松石流苏,耳上的明珠坠子,明晃晃的扎进了蓝静贤的眼里。

蓝静贤又气又怒,质问蓝若深:“你明知我最怕猫,还养这劳什子?”

胡蕴川没忍住朝上看“哈”了一声,“啪”地重重放下筷子,小侍小筝端着托盘来服侍,内中盛放墨瓷小盂和香汤,他顺势漱口抹嘴:“蓝大小姐贵足临贱地,有何贵干呐?”

蓝静贤有些退缩,决定把胡蕴川抛出去,对着蓝若深语气软绵了很多:“大弟,我有话想对你说,能否单独一叙?”

“这麓山雾茶不好,换蕴川素日炒的木樨香片来,焙热了,用泉水煮来。”

蓝若深优雅品茶一句,丫鬟答一句,蓝静贤脸上的笑僵的几乎要裂开,长长的丹蔻指甲嵌入手心里。

他这才才淡淡道:“出了这个门子,日后是外人,现在又何必客套呢?我与蕴川夫夫一体,你有话尽可直说。”

蓝静贤的笑脸消失了,眯着眼冷硬声:“我是来问你要母亲的嫁妆的!你虽不争气成了雌男,好歹将来有一份蓝家的家产能分,加上胡家入赘礼丰厚,胡弟夫有铺子庄子,你难道还要霸着母亲的嫁妆吗?母亲在世时,早就承诺过我,嫁妆大半都给我!”

蓝若深乌黑的瞳仁流光溢彩,嗤笑:“不必大半,嫁妆单子在此,上面还标注了它们在何处,只要你能拿得回来,我全都让给你。”

雨簟很适时的把一封红锦封面的厚册子递给蓝静贤。

蓝静贤夺过来,红螺伸头一起看,主仆俩皆是摇摇欲坠,脸色煞白。

这些嫁妆数十家铺子、庄子等巨产大半在蓝嵩之和张诗诗手中,小半部分精品在蓝老太太手中,还有极少数价值连城的珍宝被打点送了达官显贵,还有几样不太值钱的被蓝老太太“送给了”蓝静贤,蓝若深竟是一样都没有。

蓝静贤尖声:“我是姑娘家,你是爷们儿,你怎这般无能?!母亲的嫁妆也守不住!”

蓝若深冷清的看着她,看着这个骨肉至亲,突兀的笑了起来。

他九岁被下药时,多么希望长姐能救她,他奄奄一息爬到福寿园园门前,可她却命仆人把园门紧闭,让自己错失最好就医的时机,不止成了雌男,还落下病根,以至缠绵病榻,孱弱不能自理如同废人。

如今,形势逆转,他如果也像她当初那般冷眼旁观,事情会如何发展呢?

我高贵美丽的长姐啊,你不是一直嫌弃弟弟吗?你想不想尝尝,被万人追捧,又被万人唾弃的滋味儿呢?

胡蕴川生怕刺激到蓝美人,厉声:“你嘴巴放干净点!你比若深大四岁,你干什么吃的?护不住自己亲弟弟,只顾着自己的尊荣体面,连岳母给你的嫁妆都守不住,反倒赖我们?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自己不知道吗?已经签了切结书,谁是你大弟?谁是你弟夫,来人,把她给老子撵出去!”

蓝静贤眼睛红了,指着胡蕴川的鼻子:“你……”

她不得不求助蓝若深,带着哭腔:“姐姐知道对不住你,可你就这么看着我被人辱骂撵出去吗?”

蓝若深似笑非笑:“至少还让你进门儿了不是么?”

蓝静贤如遭雷劈,嘴唇黏连说不出话来,想起十几年前,她把九岁的蓝若深拒之门外,阻止蓝若深向蓝老太太求助的事,低头羞愧,但很快转变成怨怼不忿。

“深哥儿,那时候我好不容易能维持住蓝家大小姐的身份待遇,蓝老太太几次嘱咐我,不要沾染了林氏的“习气”,我是为了自保,我没办法!我不能让自己也掉进泥里!嘤嘤嘤……你也能理解姐姐的,是吗?”蓝静贤把自己说的涕泪涟涟,委屈不甘,甚至不解。

胡蕴川阴阳怪气:“所以您老把别人当泥巴和垫脚石呗?说的还挺白莲,真是深得张氏真传,若深,别和她废话,让她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