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无情皆是道,若是臻至化境,都能证得道果,不分高低上下。
只不过,很少有像韩易之这般,从有情,转变为无情。
需知若是想要成就无情一道,并非只是杀几个至亲手足。
而是要真正地断绝喜怒哀乐,剔除情感神伤,无异于剥离自身人性,成就如神明一般,不为诸事所动容的事物。
此般巨大转变,对于有些修士来说,或许并无什么感觉。
但离阳是绝然不肯的。
毕竟对他来说,若是失了这些情感,与死物又有何异?
也不知,韩易之在做出这般决定的时候,心中有没有一丝半缕的挣扎。
兴许是有吧,毕竟,他并未亲自动手,而是假借他人之力。
也并未赶尽杀绝,而是单单,只除去了与之关系最密切的韩家主脉。
不过说到底,韩易之最终还是对自己的至亲下手了。
虽不知此人有无些许后悔,至少在外人,乃至于韩家人眼中,是难以接受的。
伴随着因果之线不断被韩易之剪除,他的法相也逐渐褪去束缚和枷锁。
其气息也开始拔高,向着更高境界攀升。
到最后,诸多因果消去,只留下小猫几只,不值一提。
再者说,若是这些都无了,那么韩易之这个人,便等同于不存在这个世界。
法相失了拖累,便重获自由,乃至于双目之中大放神光,犹如两轮浑天大日临空,神威赫赫。
表象尚且如此,作为本源的韩易之自然更为神异。
他的肉身缓缓变得透明,显露出内里寄宿的元神,通体银灰,显然是已经真正踏入了银勾境,不像离阳,只是堪堪触摸到门槛。
银色星河之中,开始泛起点点金光,由一转二,进而便像是病毒一般极速蔓延开来,很快便充盈了表面,将之完全渲染为了金色,熠熠生辉。
这显然,是在向金带境转变。
随后,便是几道虚影自重天之上落下,与韩易之融为一体。
这些虚影虽说看似修为不高,但却带有一种莫名的韵味,类似于古咒。
亦或者说,是道则。
想来,便是这韩易之所点化的元灵,进而升入识造天,化身的神明了。
未曾想修士突破问天之时,竟是需要将这些先前生造出来的神明与自身合而为一。
这样做是为何?难道说,是借此来褫夺权柄?
离阳对于登灵境的了解都尚且停留在表面,至于问天,那更是闻所未闻,并不知晓修士入了此等境界,会有什么玄妙之处。
想来秋寻真肯定是知晓的,不过此女现在正看得入神,不太好打扰对方。
毕竟,这可是同阶突破,对于同为登灵的秋寻真来说,是观摩学习的绝佳机会。
修道玄之又玄,一些东西,只可意会,不能言传。
如今亲眼目睹韩易之突破,不说问天指日可待,至少也能增加一成的成功几率。
她自然不可能放过。
与几位生造出来的神明相合之后,韩易之的气息便拔高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所显现的法相更是混冥若虚,好似混溶于天地之间。
身化至上天道,以万物为刍狗。
其神漠然,其意不言。
到了这一步,似乎再进一点,便要真正踏入传说中的问天境了。
只可惜,正如秋寻真所言,韩易之此番突破,实在是有些仓促了。
其虽狠心屠戮了韩家主脉,断去了自身所沾染的绝大多数因果,却也只是堪堪增加了一成的成功几率而已。
四成加一成,变成五成,自然是质变。
可一成加一成,才转变为两成,却是没什么区别。
归根到底,还是韩易之底蕴不足。
才刚刚踏入登灵百年,便因大限将至,急于突破问天,自然功行尚浅,修行未够。
需知修道一途到了后面,难度只会越来越高,逐级递增。
纵使是绝世天才,也要耗费漫长的时间,水磨工夫,来一点一滴地淬炼求真。
当然,开挂除外。
不出所料,韩易之到了这般地步,便迟迟未证得道果,难以寸进。
而此时,考察修士功行的天劫,也终于落下了。
声势并不算浩大,相比于离阳先前所经历过的来说,只能算是普普通通。
然而每当一道劫雷落下,站在极远处观望的离阳,便不由心惊胆颤。
好似完全变为了凡人,面对狂风暴雨,雷电交加,自然心神不宁,心有戚戚。
韩易之的身形逐渐被交织的霹雳电光淹没,再不见踪影。
甚至于,其气息也缓缓消弭。
好似已然灰飞烟灭。
不过离阳知晓,若是其死了,那么天劫自然也会随之消失。
如今天劫还在持续,看来,韩易之还在苦苦支撑。
想来此人也明白,到了这般地步,此次突破便已然算是完全失败了。
没有差一点一说的,成则一步登天,败则当场毙命,没有再来的机会。
也不知,为何还要坚持这无谓的举动。
天劫足足持续了一刻钟,才逐渐停息。
然而,头顶汇聚的阴云,却并未消去。
甚至其颜色变得愈发深沉,乃至于,到最后逐渐由黑转红。
血色的长空极为妖异,连带着将浑天大日都映照着血阳的模样。
放眼望去,满目赤红,好似此方天地间,只剩下这一种色彩。
这赤色虽然鲜艳,但却并不刺眼,反倒是给人一种极为悲凉凄苦的感觉。
随后,一轮虚幻的大日,便悬于当空之中。
两轮血日放在一起,就好似是一双通红的眼眸。
紧接着,便是一声哀恸不已的清鸣,响彻四方上下,好似在为谁悲伤。
传于肉身,生于内心,感伤至极,几近盈泪。
最后,便是淅淅沥沥的红雨落下,如同血泪。
天地齐哭,万物哀悼。
此为天灵泣绝,乃是唯有登灵大能殒落之时,才可显现出的奇观天象,极为罕见。
见到这一幕,离阳便知晓,韩易之真的殒落了。
天道虽不仁,但却留有一线生机。
韩易之虽死,但其元神却并未烟消云散,而是遁入了轮回之中。
不过纵使是登灵大能,转世之后,若是没有前辈高人指点引导,说不准连仙途都不能踏入,只能变作凡人,百年之后化为一抔黄土,再也见识不到修仙界的壮丽景象。
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见状,离阳倒也没有为韩易之的死感到多悲伤,反倒是心中一喜。
只因他所修之道乃是探寻,乃是索求。
如今骤然间见到这般罕见景象,冥冥之中便引得天理眷顾,降下至上甘霖,心神交感间,似有所悟。
这样悟道的机会来之不易,每次都要消耗一位登灵。
是以他当即原地静坐,进入冥想状态,屏息凝气,赫然是开始修炼了。
而见离阳居然这般反应,秋寻真不免有些诧异。
她修道近千年,也见识过不少奇人异士,却无一人像离阳这般,与之毫不相干的人死了,却能从中参悟出什么,进而精进功行。
她不禁有些好奇,莫非,离阳所修的,乃是幸灾乐祸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