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璟庭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天气正是热的时候,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闷热,让人喘不上气。
别墅外面的草坪里,智能龙头正从地底钻出来,滋滋洒着水,陶绮言从其中的小路走过,水花隐约能溅到小腿上,特别清凉。
怕她无聊,刚刚谭仲维给了她一大袋鱼食,说是可以喂鱼塘里的锦鲤玩。
陶绮言没敢说,鱼塘里那些锦鲤个个肚子大得跟怀孕一样,她觉得根本不用喂,但还是拿着鱼食出来,绕着鱼塘走了一圈,把小花园逛了一遍,时不时有园丁和阿姨碰见她,都笑呵呵地跟她打招呼。
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是谭郁川带回家的女朋友,每个人都特别友好地看向她。
除了谭禹霖。
这人正捡地上的鹅卵石往鱼塘里打水漂。
估计是谭仲维不让,他扔几个石头就要往屋里看一眼,做贼似的。
把陶绮言要喂的鱼都吓跑了。
她也不说话,抱着鱼食在他身后几步的地方,看似是在看他打水漂,其实是在愣神。
谭郁川上午和她说的那些,她还在消化。
她现在知道谭郁川为什么那么介意路简明了,可路简明现在必须得是总设计师,有些事,才好办。
他还跟她,求婚。
心头复杂纷乱,有些事情她尚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既然他说要冷静,那就冷静一下吧。
正想着,脚边丢过来一颗石头,陶绮言循着看过去,谭禹霖正抱臂看向她。
他一扬下巴,不客气道:“干嘛呢?”
陶绮言给他鼓掌:“水漂打得不错。”
她是真心夸他,结果他脸色一下就黑了。
“讽刺我呢?!”
大爷的,他刚才最高记录才打三个水漂,她还鼓掌。
陶绮言真心无辜:“我没有啊。”
毕竟她一个也打不了。
陶绮言捡起脚下那块石头,眯眸瞄了一下水面,咻地扔出去。
“咕咚”一声,石头沉底了。
“……”
谭禹霖无语地看向她,她一摊手,表情一脸“你看吧,我就说”。
谭禹霖有点好笑,走到她身边,瞄一眼她怀里的鱼食,嗤声:“讨好我也没用,你那一套,就对长辈管点用。”
陶绮言:“?”
谁讨好你了?
但他明显因为她拙劣的水漂技巧高兴了,唇边挂着得意的笑容。
真的是幼稚鬼。
陶绮言多看了他两眼,再次肯定。
两个同龄人默默站在鱼塘边上,也不说话。陶绮言垂着眼,一颗一颗地往里丢鱼食。
一堆五颜六色的锦鲤簇拥过来,就为了那一颗鱼食抢破脑袋。
谭禹霖看不下去了,嚷嚷:“喂鱼还搞饥饿营销?”
一把抢过她怀里的鱼食,哗的一扬手,下去了半袋。
“……”
盯着急吼吼吃鱼食的满塘锦鲤,陶绮言震惊又无语。
谭禹霖满意地把剩下的半袋递给她,拍拍手要往回走。
“谭禹霖。”陶绮言叫住他。
“干嘛?”他没好气。
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你能跟我说说,谭郁川这三年,是怎么过的吗?”
谭禹霖的表情一下变了,他在原地盯她半晌,话里带着冷刺:“为什么想知道?”
陶绮言没和他对视太久,低着头,也没回答,只小声说了句:“谢谢。”
谭禹霖微愣,面上的讥讽也不见了,只觉得陶绮言这样,和以前打死也不吃亏的嚣张样全然不同。
刚升起的一股火气被兜头一盆凉水浇下去,她人都示弱成这样了他还撂狠话,谭禹霖干不出来这么操蛋的事
咬了咬牙,他说:“你知道他有严重的胃病吗?”
陶绮言点头:“我知道。”
“他的胃不是因为应酬喝坏的,是因为酗酒。”他沉声说。
陶绮言怔住。
酗酒,看起来跟谭郁川毫无关系的两个字。
“平时在学校上课的时候,他看起来还像个正常人,只要放了长假,公司这边需要他去的应酬多起来,他就控制不住地喝很多。我以为,他是太忙了。”
他冷冷地看向她,“直到有一次,温阳哥的助理在应酬中途把他送到医院,给我打电话叫我过去,我才知道,他的胃病已经严重到那种程度。”
“止疼药打了三四泵,还是会被疼醒,我就坐在他病床边上,听他每次满头大汗地疼醒,叫你的名字,从十二点到凌晨四五点,叫了二十一次。”
他有些说不下去,侧面的手紧握成拳,看见陶绮言低下的眼睛。他嗤笑:“可能是灯太黑了,他以为是你在床边坐着吧。”
陶绮言喉头堵住,根本说不出话。
“这几年,他发疯一样的工作,每年季度汇报那段时间,他日日都睡在公司,但君宴哪需要他用透支身体的代价去换成绩?他以前从不生病,可这几年,他年年都要跑医院好多次,就连在港城出了车祸,也是刚能下床就往纽约飞!
那是我哥,我从小到大最崇拜的哥哥,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他红着眼咬牙,“我妈之前有多喜欢你,她连嫁妆都给你准备了一份,就等你点头,可她后来也说,要让我哥去见见其他人。我们是他的家人,看不下去他被你这么吊着,都劝过,可他根本不听,后来连家都很少回,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陶绮言,你值得他这么对你吗!”
“谭禹霖!”
一声厉喝。
谭禹霖猛地转头,看见谭郁川快步走来,站在五米远的地方,拧眉死死盯着他。
陶绮言缓缓转过身去,抬眼无声地看他。
看见她通红的眼睛,谭郁川眉心死拧,对谭禹霖寒着脸沉声道:“过来。”
说罢,转身进去。
谭禹霖撇一眼垂着头的女人,恨恨握拳,跟着上楼了。
*
气氛和表情太过熟悉,谭禹霖心底发虚。
小时候他哥每次“教育”他之前,就是这个前奏。
他转身把门关好,悻悻站立,但眼神依旧梗着,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他对陶绮言一肚子怨气,怼她几句算轻的。但他哥应该不乐意听,所以把他叫上来训斥。
况且有这么一出,谭禹霖也没打算再为难她了,毕竟他真的希望两个人好好在一起,这样谭郁川还能多点笑容。
谭郁川背对着他,却没有立刻说话。
寂静有些久,谭禹霖耐不住了,心虚:“哥。”
终于,谭郁川转过来,却没有他想象中的训斥,只是问他:
“你知道,她为什么要出国吗?”
谭禹霖无端被谭郁川的眼神震住,眼神慌乱几秒,“不就是……扔下你,自己……”
“因为我。”谭郁川直视着他,唇有些抖,“是我先伤透了她的心。”
“你可能忘了,一开始你们有婚约。那婚约,是我,用来接近她的手段。”
谭禹霖的眼睛骤然睁大,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失声喊出:“哥,你说什么呢!”
没理会他的震惊,谭郁川继续说:
“之后,我还找人,伪造了她妈妈的死亡证明,告诉她,她妈妈的死,没有疑点,让她信任我。”
谭禹霖怀疑自己的耳朵,甚至有些站不稳,他发现,眼前他的哥哥,他好像从来不熟悉他。他抖着唇,喃喃:“为什么……”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侵占她妈妈的工作室,因为那可以给君宴带来巨大利润。我知道,有一天我会手握实权,在那之前,我需要充足的资金,作为我的底气。”
谭郁川的眼中有一种可怕的平静,他手持利刃,势必要在亲人面前将自己的丑陋面目剖尽。
“然而我失败了。因为我的卑鄙,让其他人钻了漏洞,她躺到了重症监护室,刚刚醒来就得知外公去世的消息,连亲人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是了,一切的一切,根源根本就不是路简明,而是他。
如果不是他居心不良,怎么会让路简明拿这些所谓的真相去逼她。他有多恨路简明,就有多恨那个曾经的自己。
所以。
“你让她怎么承受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