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来人,不对,只见来鬼身形窈窕,一身衣服花花绿绿,奇形怪状。脸上的妆画的足有一寸厚,走起路来一步三摇,朝着我们就走过来了,这哪是什么被炭块砸死的死者,这分明就是一个身穿古代服饰的年轻女子。
只见这女子走到我们几个面前,双手合拢,左手扣右手,拇指交叠翘起,头一低,微微屈膝,行了一个宋代的万福礼,才开口说道:“不知几位官人招唤奴家而来,却是为了何事?”
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女鬼说话拖腔拉调,十几个字说了足有半分钟,说到最后一个字,还对我抛了一个媚眼过来。
许心妍看不下去了,说:“你给我好好说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子斜着眼睛看了许心妍一眼,一脸嫌弃地说:“身为女子,不知自重,深夜与多位男子同行,成何体统?”
许心妍大怒,抬手要打,我赶紧伸手拉住她的胳膊。现在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别让一掌打散了。
女子看我拉着许心妍的胳膊,一甩手,长长的袖子在空中划了个圈,然后遮住了自己的脸。居然看上去颇为好看,只是说的话却不好听,“孤男寡女,夜半同行,拉拉扯扯,不知避讳。莫非不知羞耻二字,速速放手,莫要污了奴家眼睛。”
许心妍气得都笑了出来,“你个女鬼,深夜里四处晃悠,和我们几个面对面说话,难道是个知羞耻的?”
女子甩起衣袖,原地转了个圈,翘起兰花指,指着许心妍说:“分明是尔等请奴家前来,如何反怪奴家不知羞耻?”
他大爷的,郭德海给的生辰八字就不是死者的,那死者的儿子分明是胡说了一个生辰八字,结果阴差阳错地把这个女鬼给请来了。
郭德海刚开始听许心妍一个人说话,以为把死者的魂招来了,站在一边不敢说话,后来听到许心妍说对面是个女的,已经知道不对,悄悄拉我一把,附在我耳朵上,问:“左大师,是不是搞错了,来的不是那个死人吧。”
我这个气呀,你特么给我的生辰八字不对。但是郭德海看不到女子,想了想,我掏出瓶子,给他涂了点牛眼泪,说:“你自己看看,不要说话。”
我看许心妍被这女子问的说不出话,一拱手,对这女子说:“这位美女,我们几个今日上香,想请一位朋友相聚,不想一不小心,将你请了出来,是我们几个的错,在这里给你陪个不是,还请你回去吧。”
女子的脸马上拉了下来,“岂有此理,岂不闻请神容易送神难,如任由尔等呼来喝去,我颜面何存?”
许心妍忍不住笑了,“你一个野鬼,居然敢自称神,不知你是哪方神圣,庙宇在何处,又为何在这荒郊野外现身。”
女子说:“尔等无知,自古鬼神一体,皆因人死后,归天者为神,归地者为鬼,鬼如有德,可升为神,神若有错,可罚为鬼。小女子一生敬天地,信因果,早晚成神,有何不妥。”
我一听,这女鬼虽然强词夺理,但说的也有一定道理。而且她是我们请来的,如今没个原因就让她回去,理上也说不通,不如将错就错,和她谈一下,也许能了解一些情况,于是我一拱手,“是我的错,既然请你来了,自然要请你享受供品。但不知你是何人,我请客也好请个明白。”
女子一听,顿时喜笑颜开,“还是这个官人晓得事理,不似那个女子,一昧胡搅蛮缠。小女子乃崔相国之女崔莺莺是也。”
崔莺莺?这不是《西厢记》中的人物吗?
《西厢记》是中国着名喜剧,讲得是书生张君瑞赶考路上,在普救寺相遇相国小姐崔莺莺,一见钟情,而无计亲近。恰好叛将孙飞虎率兵围寺,要强索莺莺为压寨夫人。张生在崔母亲口许婚下,依靠友人白马将军的帮助,解除了危难。不料崔母却食言赖婚,张生相思成疾。莺莺心爱张生而不愿正面表白。几经波折后,在红娘的帮助下,莺莺终于至张生住处私会。崔母觉察迹象,拷问红娘,反被红娘几句话点中要害,勉强答应了婚事,却又以门第为由,令张生立即上京应试。十里长亭送别之后,张生到京考中状元。而郑恒借机编造谎言,说张生已在京另娶,老夫人又一次赖婚,要莺莺嫁于郑恒。后张生赶来,郑恒撞死,崔莺莺和张生终于迎来了完美结局。
难道《西厢记》演的是真事?历史上真有崔莺莺其人,还被我一不小心,把个千年老鬼请了出来。
但这种可能性太小了,看看女子的装扮,我心中有了数,什么崔莺莺,这分明就是一个伶鬼。
伶鬼指的是古代乐官死后所化的鬼,比较特殊的一种鬼,原本仅有一只,不会害人,擅长弹奏,只喜欢音乐,只要听到好听的音乐,就会忍不住被吸引而来,还会对其进行评价指导,属于善鬼一类。后来人们把那些死后仍沉迷于戏剧角色中不能自拔的鬼也叫做伶鬼。
眼前这个女鬼,脸上的妆容明显是戏台妆,说话不古不今,不文不白,一会自称奴家,一会叫我官人。打扮不中不外,一身衣服不像是古代服饰,反而像是戏台上的戏服,而且袖子是水袖。自称是崔莺莺,却没有裹小脚,显然不是古代人物。再加上动作表情活像一位唱戏的演员,很可能生前是一个戏剧花旦,专门演崔莺莺的,因为入戏太深,将自己代入了角色,因为某种原因死去后,鬼魂仍不愿离去,只是不知为何会死在此处。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眼前这个女鬼都没有恶意。既然是我请回来的,那我就要负责到底,帮助她进入轮回。
大部分鬼之所以不愿意入轮回,说到底就是执念,因为某种心愿没有完成,死后仍念念不忘,所以留恋人间。要想送这类鬼入轮回,只要替他们完成心愿,消了他们的执念,他们自己就愿意入轮回。只有个别的恶鬼,才需要通过法术强行打入地府。
想到这,我上前一步,拱手行了个礼,说:“原来是莺莺姑娘,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本贯西洛人也,年二十三岁,正月十七子时建生,并不曾娶妻。”
许心妍一见我胡说八道,以为我被女鬼迷了,抽出玄铁链就要上前,我赶紧在背后挥挥手,止住了他。
女子一听我是张君瑞,顿时大喜,上前拉住我的袖子,唱道:“那日送君上朝取应,早是离人伤感,况值那暮秋天气,好烦恼人也呵!悲欢聚散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自君去京师,不觉半年,杳无音信。这些时神思不快,妆镜懒抬,腰肢瘦损,茜裙宽褪,好烦恼人也呵!”
我接着说道:“自暮秋拜违,倏尔半载。上赖祖宗之荫,下托贤妻之德,举中甲第。即日于招贤馆寄迹,以伺圣旨御笔除授。惟恐夫人与贤妻忧念,特令琴童奉书驰报,庶几免虑。小生身虽遥而心常迩矣,恨不得鹣鹣比翼,邛邛并躯。”
这么唱下去不行,再唱两句我就没词了,于是拉着女鬼来到供品前,说:“贤妻,为夫今日归来,一路水米未进,且请贤妻与我一起用饭。”
趁着女鬼在享用供品,我让郭德海马上给矿上打电话,运一些架板过来,同时带一些工人穿过的衣服上来。郭德海刚才被我涂了牛眼泪,被这女鬼给吓住了,不知道我要干嘛,也不敢问,马上就给矿上打了电话。
矿上这些东西不缺,不到一个小时,一辆工具车就开了上来。我让工人卸车,马上搭一个平台。
平台搭好后,我取几张纸写了一副对联,上联是“三两步走遍天下”,下联是“四五人百万雄兵”。往平台两边一贴,一个简易的戏台就搭成了。
我做这些的时候,女鬼就一直跟着我,她不知道我在干嘛,一直拉着我袖子,紧紧跟着我。
许心妍在我搭台子的时候,就猜到了我要干嘛,和胡琳两个人把带来的工人衣服打开,在戏台前面整整齐齐的摆成一排。这个是给鬼看的,我让郭德海拿有人穿过的衣服,就是因为衣服上有生人气,让她以为台下有人在看戏。
一切准备就绪,我打开手机,选了《西厢记》最后一折的音频打开。
音乐一响,女鬼明显激动了起来,拉着我就上了戏台,有板有眼地唱了起来。许心妍也把手机打开,找到一段鼓掌的音频,女鬼每唱完一句,就播放一段掌声。
半个小时过去,《西厢记》唱完了,女鬼在台上谢幕后,突然给我鞠了一个躬,说:“谢谢大师,帮我完成了心愿,我可以走了,只是我身无长物,只怕不能报答大师了。”
我一看女鬼这是已经从崔莺莺的角色中出来了,看来这《西厢记》就是她的执念,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子。
女鬼说完,又看了一眼郭德海,说:“你也可以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