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钲一个人又去了美隆村,到达的时候已是深夜,随意找了个宾馆住下,他总觉得这里是破案的关键。
第二天,叶凝玉从七星棺里起身,丝丝急忙将她扶出来,见她脸色异常苍白,不由地担心起来:“叶儿姐,您不能这样了,您本就渡了不少灵力为傅钲平息龙屠之气,这几日又强行入梦,身体肯定撑不住的。”
叶凝玉眨了几下眼睛,她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身体虚软,要不是丝丝扶着,站都站不住。
丝丝瞧她甘之如饴的模样,忍不住想这爱情竟是有那么大的魔力,让原本冷清的人也变得像烈火一样。
可也忍不住抱怨傅钲凡人之躯来,这两人的相遇不知是缘还是劫。
是缘是劫叶凝玉心里已有定数,她用短短几日的时间走过了傅老爷子的前半生。
当年他伤的极重,那只青耕熬成汤全喂给他一人,从此,他便是青耕,青耕也便是他。
这也注定了她和傅钲的结局。
天道根本不是来让她谈情说爱的,而是借她的手,荡平魑魅魍魉。
絜钩出,天下疫。
索性现在还在萌芽状态,一切还来得及。
手机铃声响起,大半夜的还挺突兀。
丝丝拿起来看了一眼,举到叶凝玉面前说:“是余恒远,接吗?”
哦,还有这心思犹如九曲回廊的余恒远,他之前告诉了叶凝玉一个与絜钩有关的秘密,这秘密让她不得不和余恒远一起为絜钩寻一处安身之地。
余恒远笃定她不会让傅钲知道,因为说出既是毁灭,不可说。
余恒远留了一手,把他们的人心都看透了,轮回多世,长了一身挑拨离间的心眼。
上次还强行扯她入鬼境,看了她不愿回想的过往,要不是又走那一遭,她都忘了那个人,如今提及,有点心酸有点遗憾,可时间真的过去太久太久了……
当她的箭矢穿透他胸膛的时候,她反而觉得轻松起来。
一念花开,万水千山,一念花落,万般皆自在,原来那些曾经放下也不是那么困难。
不念过往,不负当下,不畏将来。
该是感谢他的,不是吗?
丝丝按了接听,将免提打开,余恒宇稍显虚弱的声音传来:“玉儿,可消气了?”
没人搭话,他又自顾继续说道:“不想知道最后一个阵法在哪吗?”
叶凝玉愣了下,手指微动,丝丝将手机凑近,她清冷的嗓音轻轻响起:“说。”
余恒远顿了顿,自然听出她的不对劲,想问,可关心的话语在唇齿间滚动最终还是被吞下,他苦笑着说道:“晚点我去接你。”
挂了电话,叶凝玉又调息一阵,脸色逐渐红润,饶是如此,她丹田空虚,体内的气息像是薄雾,微微一吹,都快散了。
傅钲私下通过关系,找了人进美隆村打听消息,功夫不负有心人,傍晚的时候终于打听到一条有用的消息。
周国强年轻的时候机缘巧合,成了出马仙,在村里帮人看病算卦。
但做这行当也本就是会五弊三缺,在他老婆以及儿子儿媳身故后,他意志消沉,看病算卦也渐渐失灵,找他的人也慢慢少了,大家都说他的出马仙已经走了。
后来,他脾气越来越怪,时不时就死死盯着人看,有时嘴里还喃喃自语,对着人指手画脚诅咒,大家都说他已经疯了,更不敢与之打交道。
他曾有一段时间,画了一堆符纸贴在自家房前屋后,神叨叨的,大白天屋里还拉着窗帘,晚上就往后山跑,像是见鬼一样。
当年有个孩子因为捡了一张符纸后高烧三天,送了几回医院都没好,家人便拿着符纸找到周国强,周国强领着他们进了山,三叩九拜,把符纸烧了放水里喝下,才好转。
自此,村里人对他更是讳莫如深。
再后来周国强又像是恢复正常了,符纸撕了,只是独来独往,不与人交谈。
傅钲找的人还挺幸运,找到当年那个孩子,那孩子对那次事件记忆如新,还记得符纸的大概样子,寻着记忆画了七七八八。
傅钲看着手里的纸,这图样和当初在马大爷窗棱上看到的高度雷同。
与此同时,局里又传来一个好消息,又有人招了不少。
羊羊羊说道:“钲哥,我筛选了下,最有用的消息是这个:这些人出任务时,赵小明都会给他们一张符纸让随身携带,说是平安符,完事后得交回来,当面焚烧。”
傅钲说:“刚给你手机发了张图片,让他们看看像不像这个。”
“好的。”
没等多久,便收到回音:“找了几个人确认,大概八九不离十了。”
“呼——”傅钲吐出一口浊气,心里的大石头像是裂开一道口子,他抽完一支烟,看下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想了想,正准备给叶凝玉打电话,冷不丁一条信息冒了出来:“傅少,下午的时候小余总把叶小姐接到了润山的别墅里,现在还没出来。”
傅钲急忙拨电话,响了一阵才有人接:“嗯?傅钲?”
傅钲微微松口气,故作轻松地问:“阿玉,在哪呢?”
叶凝玉顿了下才回他:“在,家里。”
算了,他这几日烦心事儿挺多的,对余恒远又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还是别节外生枝了。
傅钲心里咯噔一声,像是吃了一颗不太熟的柠檬,又苦又涩,脑子嗡嗡的,一会是叶凝玉在鬼镜巧笑倩兮的样子,一会是她与余恒远揽湖对弈,独独没有他……
他沉默了好久好久,直到那边再次传来声音:“傅钲?傅钲?”
“嗯,我在。”
“怎么了?”
“……没事,今天我不过来了,你早点睡。”
“好,你也是。”
“嗯。晚安!”
他将手机扔在一旁,浑身的力气像是瞬间被抽空,一下子瘫在椅子里,他抬起手臂盖在眼睛上,觉得这六十一晚的破宾馆灯光真的是太刺眼了。
叶凝玉并不知道最后一个阵法在哪里,到的时候才知道竟然是在余恒远家里,这里离城较远,他不常住。
余恒远提前买了一堆的菜,洗手作羹汤,虚耗时光。
叶凝玉灵力所剩无几,也测不出具体位置,只得耐着性子和他耗,那些佳肴倒是一口没吃。
到了子时,借着月光,余恒远挖开后院某个角落,同样的盒子,里面摆着的是一块金砖。
“金阵,当年埋下的时候是生财的,想不到还有这个用法,我也被絜钩摆了一道。”
“呵,”叶凝玉冷笑一声:“是吗?”
见她不信,余恒远又絮絮叨叨说了不少,最后长叹一声说:“我和絜钩并不是一条道的。”他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絜钩要恢复肉身,而他,取的自然是她。
谁曾想,这一世两人虽是遇上了,但好似越行越远,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步的呢?
絜钩那些事,他是真的不知道,只知道它想重塑肉身,至于怎么塑,他从没关心过。
他也扪心自问了好多次,当年与鬼祟为敌,满身孤傲,也许从与絜钩定下契约的那天起,就注定了他们之间的结局。
“师妹,看在我们曾经的情分,给我点时间,我们好好聊聊。”
傅钲也说要和她好好谈谈,她不知道要谈什么,但对于余恒远,她没那个心思,也不想和他再浪费时间。
刚转身要走,忽然听到余恒远喊出一个人名,她脚步顿住,他窥视了她曾经的过往,知道那个人也不奇怪。
“你应该找过史书看过他结局了吧?”
余恒远走近,“是不是很失望,那么惊才绝绝风光霁月的一个人,竟是得了那样的结局,真是可惜了。”
“你想说什么?”
余恒远笑着说:“我想说的很多很多……都是史书没有的。”
初秋的夜晚虽不是很冷,但晨曦下的叶上也起了一本薄薄的雾,润山植被茂密,大部分都是枫叶,叶片开始变红,笼在一片如轻纱的晨雾中让人看得并不真切。
叶凝玉走出大门的时候,便看到不远处的车灯,一闪一闪的,像是夜晚两只怪兽的眼睛。
她视力极好,定睛看去,便看到车头前斜斜依着一人。
那人身形挺拔,身上穿了一件风衣,长腿交缠在一起。
竖着衣领,手拢在唇边,好像刚要点烟。
他最近抽烟好像越来越频繁了。
叶凝玉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门,余恒远站在那笑着和她挥手,她这才惊觉不对,心里不知怎的,有点虚:“……早!”
傅钲侧头瞥了她一眼,她看到他血红的眼和冷漠的脸庞青色的胡茬。
傅钲抬手看了下时间,六点多,可不是早嘛。
他将烟蒂扔地上,用脚尖碾灭,叶凝玉看到地上一堆烟蒂,显然来了许久。
“回家吗?”傅钲问。
“嗯,回。”
傅钲点点头,转身将副驾驶的车门拉开:“我送你,走。”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叶凝玉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渐渐失神。
史书都是人为的,有些历史是写给他人看的。
仪表盘上的数字不断攀升,傅钲视而不见,发动机的轰鸣声隆隆作响,他虽然改装了车辆,但壳子大部分还是捷达,上了一百七车子就有点飘。
还好这段路本就没多少车辆。
开了一阵,手机毫无预兆地响起,他像没听到一样,继续往前冲。
叶凝玉回过神,看到方向盘上他的手背暴起的青筋,糯糯的提醒他:“你电话响了。”
傅钲没回应,她用手指轻轻戳了他几下,又说了一遍:“傅钲,你电话响了。”
“嗯。”
这回倒是应了,叶凝玉还没反应过来,身子突然像是被一股大力摔到一边,又直直往前撞去,眼前横出一条胳膊挡在前面,她撞过去,又被安全带扯回来。
“呲——”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一股胶味传来,身子又被甩了一次,傅钲快速拉起手刹,一个漂移把车头调了个方向,又停进路边的林子里,微红的枫叶将车辆掩盖住。
叶凝玉呆住,还不知道发生什么,身旁的人像是怪兽一样扑过来,摁着她脖颈照着唇就咬。
“嘶——”叶凝玉嘤咛一声,唇上火辣辣的,双手不自然的推他。
傅钲边吻边解安全带,俯身过来将她椅背放平,健壮的身体也慢慢覆了上去……
她的唇一如既往的甜,可是到心里,却又那么苦,两人都已经那么亲密了,为什么现在反而觉得渐行渐远了呢?
他的心像是裹了一层纱将他禁锢,让他自惭形秽。
可满腔的爱意又让他嫉妒,他恍惚生出一个念头,就此绑了她去一个无人相识的地方,是不是还能保留初见时的悸动?
可鬼境中的种种又时刻提醒自己,曾经沧海难为水,是自己不够格。
他就像偶然跳上台的小丑突然得了观众的青睐,但这也只是短暂的烟火。
在这种环境下终是没进行到最后一步,那是对她的亵渎和玷污,她那么美,得匹配世间最好的事物。
警局里,傅钲几人围在白板前分析案情。
徐铭是临时从技术处抽调过来的,还不太适应这紧张的氛围,傅钲又在一旁黑着脸闷不做声,他汇报进展的时候有点急,磕磕巴巴的:“那个,周,周彪,我们,那晚,就,就——”
傅钲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没开口,就被羊羊羊抢了话:“嘿,徐铭,我说你是怎么回事?”
徐铭脸上一热,低着头偷偷瞟傅钲,傅钲见状,拿着烟起身往外走:“我去抽支烟。”
掩上门后,他在门后站了下,听到里面徐铭的声音传来:“呼——羊羊羊,钲哥之前在办公室里也这样严肃吗?”
“胡说什么大实话,钲哥好得很!”
傅钲叹口气,到仪容镜前照了照,果然,镜中的人沧桑极了,颧骨比之前高了些,眼眶深陷,双颊消瘦,像禁毒队那边抓到的马仔,不仅如此,他面色还带着狂躁,嘴唇抿成一条线,小麦色的肌肤衬着这神情,真真吓人。
他伸手将唇角往上顶,练了一会后,扯出一个自认和蔼的笑容就回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