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汤在黄梨花木的茶几上晕染开,蜿蜒着争先恐后的朝着地面而去,滴到宝珠的脚背上传来一阵刺痛。
“你说什么?!”宝珠难以置信地喊道,面前的阿紫也有些瑟缩。“漠北王,暴毙?”
阿紫垂下头,有些不敢看宝珠难过的眼睛、合宫上下谁人不知,除了养母成贵妃,就数宝珠这个宸娘娘对两个公主最最好。而如今庆阳的好日子不过几年,便又如泡影般的破灭掉了。
“是皇后娘娘的人递来的消息,奴婢不敢胡言乱语。”阿紫小声的说道,这也是她第一次看见宝珠如此的失态。
宝珠深呼吸了一口气,却似把灵魂都要叹出去一般的冗长。顿时觉得脑子嗡嗡作响,明明阿紫说的话是如此的简单明了,可此情此景却显得荒诞又滑稽。
宝珠摸索着身后的软榻,重新瘫倒,喃喃自语般的说道:“这就是命数吗。。。”
阿紫小心翼翼地抬起宝珠的脚,换下那被茶汤浸湿的鞋袜,闷声的安慰着:“娘娘,您要保重身体啊,长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必然不会有事的。”
宝珠的手无力地覆在眼上,手腕上那浓厚如山翠般的翡翠镯子传来冰凉的触感,让宝珠那沸腾的思绪得以平复了几分。
“皇后可有说漠北王因何而暴毙?”宝珠问道。
“听说,”阿紫压低了声音,又靠近了宝珠几分说道,“是中毒而亡,毒发得极快,连叫医师的时间都没有。”
宝珠倏然的睁开眼睛,眼前刚才灰蒙蒙的现实又亮了几分,此刻的脑子虽如一团乱麻,但庆阳的夫君此刻暴毙恐怕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启钧策才下令让漠北不惜以全国之力帮助骊国对抗启凤钰,而漠北王暴毙后,庆阳的孩子尚且年幼,漠北必将大乱。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
“叫月奴进来,我们去一趟衡芜宫。”宝珠坐起身来,脸上满是肃杀之气,阿紫只得立马应下,迅速找了月奴回来。
宝珠和月奴二人匆匆赶往衡芜宫时,还未到门口便看到了站在门口似等候多时的小蛮,小蛮看到宝珠时便急忙跑过来。
宝珠扶住了想要行礼的小蛮,还未等宝珠开口小蛮便说道:“贵妃娘娘,皇后娘娘已等您多时了,请进吧。”
宝珠的话卡在喉头,却也颔首示意小蛮带路。进入内殿后就看到姜蘅撑着脸愁容满面的样子,看到宝珠时便起身相迎。
“我想你是要来的,所以就一直等着你。”姜蘅一脸焦急的说道,“快坐。”
宝珠和姜蘅心照不宣的让其余人都退了下去,留下二人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漠北王正在壮年,且是金戈铁马中从先王中子女挣扎而出,怎么会被一个毒药就怎么轻而易举的夺了性命?”虽知道事实已然无法改变,但宝珠还是止不住的询问。
“我也觉得漠北王暴毙得实在过于蹊跷,虽然漠北有其他部落一直在蠢蠢欲动,可我却不认为漠北王像明面上传言的那样是被暗斗谋杀的。”姜蘅也面色凝重的说着,蹙着眉头的样子也十分的动人。
“就在庆阳回去的前一日,”宝珠犹豫着,小声地靠近姜蘅继续说道:“启钧策在长生殿里狠狠地训斥了她,只因为庆阳不愿意劝漠北王派兵增援启钧策。”
姜蘅长眉一挑,“还有这样的事情。”
宝珠又是一声叹息,“何止呢,我进去的时候庆阳的脸上是鲜红的五个指印,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狠心的父亲。”
“我倒是听说,漠北王对此的态度也有一些暧昧不明。一来是启凤钰势如破竹,他大可以隔岸观火就好了,毕竟明哲保身才是上道。”姜蘅一边思索一边说道。
“但毕竟是自己妻子的母国,又是自己的盟友。而漠北的加入将会影响整个战局,漠北王也大可以卖启钧策一个天大的人情。”姜蘅说道。
宝珠皱着眉,心中暗骂着这些男人考虑的都是自己的利益,丝毫不管百姓的死活。
“然后呢,他决意出兵了吗?”宝珠追问着。
姜蘅点点头,又摇摇头。那赤金红宝石簪闪得宝珠都眼花缭乱的,更加的晕晕乎乎了。
“阿蘅,你这点头又摇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宝珠不解的问道。
这回轮到姜蘅叹气了,神情有些复杂,夹杂着对庆阳的可怜和惋惜说道:“你知道的,能做到君主的大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那漠北王在接旨后便假意答应了启钧策的要求,说带着庆阳一起回去就发兵。”
“可是谁知,”姜蘅的声调高了几分,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只不过是拖延罢了,他打算带着庆阳逃回漠北,让启钧策和启凤钰打得两败俱伤时再趁火打劫。据说庆阳发觉了他的计划,和他大吵了一架。”
宝珠有些目瞪口呆的望着姜蘅,所以庆阳就是在这样的瞒骗和胁迫下回了漠北,在自己的丈夫和父亲中左右为难。
“随后,漠北王就暴毙了?”宝珠问道。
姜蘅点点头,“在回到漠北的第一日,漠北王入睡前习惯饮一杯果酒,问题就出在那杯酒上。”
“前面我和你说了,庆阳和漠北王大吵一架,回了漠北的王宫后便分开就寝。可庆阳觉得这样的僵持并不是个办法,便前往寝宫寻漠北王和解。可庆阳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已然暴毙的漠北王了。”姜蘅唏嘘不已,脸上满是惋惜。“就连叫医师的时间都没有,庆阳哭得撕心裂肺。”
宝珠和姜蘅皆沉默许久,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惋惜和无奈。宝珠的眼中闪过第一次看见庆阳的种种画面,以及她这些年的蜕变。
虽漠北王是个粗直的汉子,在政事上也有些枭雄的味道。可对待庆阳而言,十分的不错。
漠北并不信奉一夫一妻,男人可以有四个妻子共享权利。但庆阳嫁过去的这几年,漠北王始终守着一个她,连一个美艳姬妾都没有。
“阿蘅,”宝珠握住姜蘅的手,带着哀求的询问,“你可以将庆阳带回来吗,她一个人在漠北,我实在是害怕。。。”
姜蘅目光有些闪烁,宝珠心如针扎般的刺痛着,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这样的哀求不过是强人所难罢了。
且不说庆阳漠北王妃的身份举足轻重,先说要怎么把庆阳母子三个活生生的大活人从漠北神不知鬼不觉的接回来,堪比登天还难。
可若庆阳留在漠北,孤儿寡母的日子不会比地狱好过,更何况漠北那样弱肉强食分分钟能把她们生吞活剥的地方呢。
“宝珠,我知道你担心庆阳。可是,我们或许可以等等。”姜蘅柔声地安慰着,反握住宝珠的手,增加了几分力量。
宝珠抬起一双清艳的眸子,似六月江南中的烟波氤氲,看着着实有些破碎可怜。“等?”宝珠疑惑地重复着。
“不错,我们再等等。”姜蘅胸有成竹般地说道,“我曾跟你说过,或许庆阳并不像我们认为的那样是一个软弱的小公主,譬如和亲这件事,其实你也看得出来她是个有主见的孩子。”
宝珠虽觉得姜蘅说得有几分道理,却还是有些焦急地说道:“可是这次不一样。。”
姜蘅又一把的按住了焦灼的宝珠,眨眨眼睛继续说着:“就等三日,若是三日后没有消息,我会努力接庆阳回来的。”
宝珠大喜过望,看着姜蘅的眼睛都有了几分泪光,“谢谢你,阿蘅。”
宝珠又看望了一次启烁,看着孩子逐渐开始脱离婴儿的模样心中感慨万千,在重复质疑自己当初的选择中选择了坚定地走下去。
因启烁如今健康又快乐,那么自己当初的决定并不是错的。姜蘅升为皇后万人之上,启烁作为皇后的儿子成为太子也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只是宝珠和姜蘅都心知肚明,那个位置太高处不胜寒了。
或许,她们并不会那样的选择。
宝珠回到未央宫便看到了宫门外有司衣局的小宫女站在外面,想来托织月给宫里人制衣裳也有些时日了,现下看到司衣局的人也并不奇怪。
果然在内殿中便看到了织云那熟悉又挺拔的肩膀正背对着自己,织云感知到后背来了人,转过身便对着宝珠行礼。
“贵妃娘娘,小公主的衣裳已然制好,今日奴婢先拿过来看看还有哪里不合身的。”织云恭敬地说道,“另外阿紫、月奴两位姑娘的衣服也好了,现下正放在偏殿。”
月奴和阿紫得了宝珠的授意欢欢喜喜的去了偏殿试衣,织云和宝珠默不作声的看着全部人走完,二人才默默靠近。
“织月姑姑,可是有要事告知?”宝珠问道,她始终很难从织云那张平静得犹如秋日里泛不起涟漪的湖水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是,”织云小声地回答着,“是有关于长公主的事情。”
像是意料之中般,宝珠并没有十分的惊讶。启凤钰既然要做反贼,那么怎么会放过同样对自己有威胁还跟启钧策是姻亲的漠北呢。
左右都是一块肥肉,落在谁的手中都是一汪难得的油水。
“还请姑姑告知。”宝珠转身坐下,拍拍身边的垫子也示意织云一同落座。可织云始终如松柏般挺拔的站着,微微一笑算是拒绝了宝珠的好意。
“殿下让我告知您,漠北王是死于启钧策之手。”织云平静如水的说道。
宝珠的瞳孔倏然的收紧,就连捻着帕子的手指都缠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