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破晓,宝珠自沉睡中睁开眼睛,玉臂掀开珠帘,正好望见海棠端着水盆进来。
“娘娘您醒了,可是要立马起身?不过时辰还早,您可以再休息一会。”海棠一贯是最机灵的,就连语气都带着温柔。
宝珠点点头,语气中带着微醒的倦怠,“我且再多懒一会吧。”
海棠应了一声欸,便开始收拾起等会宝珠需要用到的洗漱用品。
晨光尚好,一束暖阳投射在海棠的身上,给她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光。宝珠撑着脸斜靠在床上默默的看着眼前的人儿,有些说不出的惆怅。
宝珠无疑是敬佩海棠的,当初在那山高皇帝远的浮鳞行宫时,唯有她和阿紫、阿宴三人,还有从小跟着自己长大的月奴义无反顾的跟着自己。
哪怕她们心中清楚,其实跟着宝珠这样形同弃妃的妃嫔或许永无出头之日,但还是无怨无悔的跟随着。
人往往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所以自宝珠成为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宠妃后,对身边的人更是好得让人眼红。
如今的阿紫也好海棠也好,过着比外命妇还要尊贵的日子,阖宫上下谁人不敬称一句姑姑。从前饥寒交迫的日子恍如隔世,望着面前的海棠从容端庄如贵妇般的模样也是怅然不止。
曾经背叛了宝珠的银瓶等人曾哭着喊着要回未央宫服侍宝珠,哪怕是做最低等的洒扫宫女也愿意。海棠气得都懒得跟宝珠说,直接打发去了司衣局洗衣服去了。
后来说给宝珠听的时候依旧是愤愤不平,埋怨她们这样的人就知道趋炎附势,给宝珠逗得咯咯直笑。
而今好不容易大局初定,却也暗潮涌动。今夕的所有荣光或许在一朝之间会挥发如夯土,时不时会让宝珠有些惴惴不安。
宝珠望着海棠出神,这样温柔标致的女子,始终是不忍心让她在这宫中无声的老去。
“娘娘这样望着奴婢做什么?”海棠察觉到宝珠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摸着脸问道,“还是奴婢脸上有什么东西。”
月奴往里走着就看到宝珠痴痴的眼神,忍不住的扑哧一笑,“娘娘怕是也像我一样,觉得海棠姐姐十分的好看,故而看痴了呢!”
海棠听到月奴的话,忍不住的脸红起来,嗔怪的说着月奴不要打趣自己。
月奴笑而不语扶着宝珠起床,海棠也走了过来开始为宝珠梳洗打扮。宝珠看着和月奴配合默契的海棠,从铜镜中映出的白净脸庞也确实标致。
“海棠,”宝珠嗅着海棠正在抹上自己的发梢的桂花头油,“上次你休假归家,你的家人如今如何了?”
海棠一边梳着宝珠如瀑的黑发,一边回答着:“奴婢父母去得早,家中也只有一个胞兄了,娘娘这您是知道的。”
宝珠点点头,海棠除了一个哥哥,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的至亲了。
“早年间奴婢入宫攒下钱给哥哥从军去了,又幸而得到娘娘的举荐,如今哥哥已在皇贵妃娘娘的母家军中成了一个虞候,并得到姜小将军的赏识,升迁指日可待。”
海棠说罢,停下手中的动作和宝珠以铜镜相对视了一眼,“这些奴婢都是十分感激娘娘的。”
宝珠拍了拍海棠伏在自己肩上的手,也满是欣慰地说道:“这也不全是我的功劳,若不是你和兄长一条心,你哥哥又上进办事麻利,纵然给他一个将军做也是无用的。”
海棠笑了笑,继续帮着宝珠梳理头发,“但不管如何说,没有娘娘的举荐哥哥也是明珠蒙尘,或许要在军中苦苦熬上二十年才有出头之日。奴婢依旧是感激娘娘的。”
宝珠望着虔诚的海棠,知道她说的感激从来不是恭维之话,两个人默契的默默良久,宝珠才终于又开口说道:“你哥哥前日托人带信给我,说给你找了一个人家。”
海棠正准备打开香粉盒的手猛然的一颤,险些连盒子都没有拿住差点将那价值百金的贡品香粉打翻在地。
“娘娘,”海棠连忙跪倒在地,语气中满是不安,“海棠不愿出宫,不愿嫁人。海棠愿意一直伺候娘娘,还请娘娘回绝哥哥的好意吧!”
宝珠有些差异的看着她,身后的月奴连着宝珠一起将她扶了起来。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罢了,你那么慌张做什么。”宝珠柔声地安慰着受惊的海棠,“再说了,你哥哥说的那户人家我找人查过了,是一户开明、善良的人户,实在是不错的。”
海棠眼眶红红,急吼吼地就挤出豆大的眼泪来,“娘娘,海棠不愿嫁人。”
宝珠拍着她的手,柔声的说道:“若是一辈子在宫中,若我以后能平安等到新帝即为可以成为太妃,你也能混个资历深厚的女官,但你也知道的这宫里的日子如履薄冰。”
海棠的泪水砸到宝珠的手背上,传来一阵惊心的凉,“娘娘可是嫌海棠伺候得不好吗,这深宫危险重重,且让奴婢为娘娘铺路也好啊。”
宝珠望着海棠,无奈地笑了,“可我不能因你伺候我,伺候得好,就将你拘在我的身边一辈子啊。你原本可以嫁一个得力的夫婿,有承欢膝下的孩子,成为一个当家的主母。”
宝珠说着,倒是有些伤怀,从前自己也是憧憬这般的日子的。
“我看,总好过一直做一个伺候人的奴婢啊。”宝珠缓缓说罢,海棠的情绪也平复下来。
海棠垂下头,宝珠望着她沾满泪水的睫毛像沾了晨露的蛛网般沉重,声音也是哑哑的说道:“可是奴婢害怕,害怕嫁人,害怕。。。这个宫外的日子还不如宫里。”
宝珠和月奴对视一眼,宝珠心下明了。女子在出嫁前总是会对未来的日子感到恓惶,更有民间的谚语说做媳妇总是抵不过做女儿的日子。
“不怕,我会打点好一切。届时,我会认你做义妹。以贵妃的妹妹身份出嫁,我再给你备下一辈子都衣食无忧的嫁妆,没有人敢看轻你。”宝珠说道。
海棠惊得嘴巴都张大得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声音带着颤音说道:“娘娘,奴婢何德何能啊,让您如此厚待我。”
宝珠嘴角挂起一丝苦涩,那样平和的小日子自己这一生或许都无法实现了。海棠在跟随自己的三人中最大,接下来依次就是月奴和阿紫,她也定会给她们找一个好去处,远离这些是非。
一群人里,总要有人是幸福的。
“就凭你当初在浮鳞行宫时并没有抛下我和看不起我当时的困境,你就值得我好好待你,这相较于你的忠诚来说是远远不够的。”宝珠郑重地说着。
月奴也按住海棠的肩膀,语气中满是愉悦的说道:“好啦,海棠姐姐,你就安安心心的做新娘子吧。”
宝珠咧嘴一笑,白洁的牙齿如贝齿般,“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择一个良辰吉日将你从未央宫中出嫁。那个时候你一定要开开心心的,美美满满的接受新的生活。”
海棠的眼中再度蓄满眼泪,哽咽着说道多谢娘娘。
洗漱好了以后宝珠原本想要前往蘅芜宫找姜蘅聊聊天,顺便让两个孩子都相互玩耍一番,可才叫乳母给庆棠换好衣裳,马东便匆匆地跑来了。
宝珠看着马东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一个眼神便让乳母先把庆棠抱了回去,“马总管这是怎么了,如此匆忙?”
马东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他作为启钧策身边最得力的总管在人前总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但近年来启钧策的脾气变化莫测,纵然是他如此贴心的人也受了不少莫名的气。
“娘娘,陛下说想让您过长生殿一趟。”马东说道。
宝珠长眉一挑,望着天光此刻应该是启钧策刚刚下朝不久的时候,如此急就要宝珠前去见面,想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宝珠点点头,随即对着乳母嘱咐了几句,让海棠抱着庆棠先去衡芜宫和姜蘅碰面,自己随后就到,便随着马东的软轿前往了长生殿。
宝珠刚踏入殿内,就看到启钧策背对着自己的背影,而殿内回响着启钧策手上的佛珠来回叩击的啪嗒啪嗒声。
宝珠微微站定,感知不到此刻的启钧策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但目前看起来似乎并不糟糕。
“臣妾见过陛下。”宝珠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启钧策也转过身来,原本冰凉的脸挤出一丝笑意来。
“你来了,朕还以为你会抱着庆棠一起来。”启钧策语气淡淡的说道,转而坐到窗边的软榻上。
宝珠慢慢的走过去,案上燃着好闻的帐中香。
“原本今日是和皇贵妃姐姐约好了给两个孩子裁体做衣的,没想到临出门前马总管说您想见我。”宝珠顺着坐下去,一双凤眼含春而笑。
“虽阿蘅并没有正式册封为皇后,但她如今掌管中宫许久一直做得很好,你们相处得好朕也很是欣慰。”启钧策转动着茶盏,若有所思的说道。
好无聊。
宝珠的心中哀嚎着,真希望自己立马就能离开,不想在这里听启钧策说废话。
“是,臣妾自然会跟姐姐还有大家都好好相处的。”宝珠柔声的说道。
两人默默良久以后,宝珠都有些眼神发直,不知道这启钧策究竟是要干嘛。
“今日朝堂上,谏议大夫们吵作一团。”启钧策突然开口说道,把宝珠都吓了一跳。
“因朕悬置中宫多年,说朕如此作为实在不是一个明君。若是后院起火,前朝也必定动荡。”启钧策带着一丝怨怒的说道。
宝珠的心中忍不住的有点激动,做谏议大夫就是好啊,随便挖苦君王还不会被抄家,下辈子自己都想做。
“所以,朕想立阿蘅为皇后。”
启钧策用最平静的语气,给宝珠扔出一个心花怒放的炸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