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之间,周遭那嘈杂的声音似乎都戛然而止,宝珠死死的盯着大门的位置感觉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两个人影缓缓自门外而来,真好啊,甚至是统一的宝蓝色衣服。宝珠的恨意几乎都要冲破天灵盖,手指死死的扣着桌面,指尖传来痛楚却浑然不知。
一旁的江淮安原本正饶有兴趣的等待着弥亘国的国主,不经意的回头看到了双眼含泪脸色煞白的宝珠。江淮安微微一愣,随即立马想起了当年的宋氏全族惨案,温柔的将手覆上了宝珠冰凉的指尖。
“宝珠。”江淮安小声的呢喃着宝珠的名字,才将宝珠从意识的混沌中唤醒。
宝珠转头望着江淮安,硕大的泪珠顿时滚落。宝珠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还好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弥亘国主的身上,无人顾忌宝珠慌乱的时刻她悄然的抹去眼泪。
江淮安露出同情的目光,从前对宋氏全族被抄家灭族一事她也有耳闻。连她这样一个女子都能看出宋氏一族不过是替罪羊罢了,更何况是其他人。
江淮安抬头望去,那启钧策果然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宝珠望着那个曾经十五岁的自己为之倾心的男人,几年的岁月匆匆而过,却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明显的痕迹。只不过是眉眼更明朗了几分,只是那原本笑起来灿烂令宝珠着迷的脸,如今怎么看却令宝珠无比的厌恶。
弥亘国主正恩爱的牵着如今的弥亘王妃款步而至,王妃看起来容貌端丽大方,是一个受过良好教养的世家大族女子的模样。
宝珠望着那张熟悉的脸,想起了这是柳家的女儿,柳如意,而柳家曾是自己父亲的下属。自己曾在宴会上也见过柳如意几次,她对当时还是世子的弥亘国主也有藏匿不住的爱意。
只是那个时候的宝珠风光无量春风得意,自然不把柳如意这样样貌和家世都跟自己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女子放在眼里,更何况那个时候的宝珠和世子情投意合,几乎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世子妃了。
宝珠望着眼前恩爱的两人,第一次觉得如此的陌生又讽刺。当初的情窦初开的心动变成了刺向自己族人的刀刃,而那个在自己光芒下毫不起眼的女子却轻易的登上了当初自己魂牵梦萦的位子。
弥亘国主徐善宇和妻子对视后转向前方的一瞬间,和目光冰凉的宝珠冷不丁的对视上了目光。徐善宇倏然感到脊背发凉,那个眼神是如此的让他胆颤。
可随即徐善宇立马心虚的别开目光,牵着王妃开始给启钧策行礼。
“弥亘国国主携王妃柳氏见过骊国陛下,愿陛下福寿安康。”徐善宇的笑意僵硬,似乎能感受到身后宝珠那怨恨的目光死死的钉在自己的后背上。
启钧策意味深长的望着低垂头颅的徐善宇,手中的酒杯摇摇晃晃醇酿在杯中晃荡着,像他让人捉摸不透的心思,他早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十分的享受这样万物似乎都匍匐在自己脚下的感觉。
众人都看着面前这样有些尴尬的场面,有看戏的,有觉得无趣的。却没有一个人像宝珠一般,是饱含恨意。
徐善宇的头颅虔诚的低垂,低的是自己当初居然妄想能超越的皇权最后却以自己堪称断臂般的折损而结束。想到此处,徐善宇的耳根都不由自主的烧了起来,却还是要在众目睽睽下保持着得体的冷静。
柳如意率先比她出神的夫君察觉到了骊国皇帝的刻意刁难,她卑微弯折的腰已传来阵阵酸楚,柳如意脸上带着不安的望了一眼跟着自己一同低垂的徐善宇,这个时候徐善宇额上已有细密的汗珠。
姜蘅望着不动声色的启钧策,知道这是启钧策有意的刁难着年轻的国主一番。随即目光落到宝珠的身上,果然宝珠可以在万事面前冷静,唯独这个人还是会令她的情绪汹涌。
姜蘅轻轻咳嗽一声,却没有发出只言片语。启钧策听到姜蘅的咳嗽,也顺着和姜蘅心照不宣的台阶往下而走。
“弥亘国主不必多礼,这还是你第一次参加朕的极乐之宴,还请你不要拘束才是。”启钧策笑容淡然语气客套的说道。
徐善宇和柳如意顿时感到身上那犹如大山压迫般的重负结束,柳如意都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来,随即二人站直起身。
“多谢陛下关爱。”徐善宇说道,随即有些仓皇逃走的意味拉着柳如意就入座去了,丝毫不敢再看宝珠一眼。
宝珠的手微微颤抖着,牙齿咬得吱吱作响,江淮安担忧的看着她,手上安抚的力度又大了几分,企图分给宝珠冰凉的手指多几分的温热。
众目睽睽下,并不是一个发泄的好时机。宋氏一族的惨案宝珠从未忘记,只是如今还未到收拾徐善宇的时候,宝珠极力的安抚着自己,生生的将那恨意吞下,一路刺痛着自己的心却转而对着江淮安露出笑意。
“淮安姐姐,我没事的。就是许久未见故人,有些激动罢了。”宝珠平静的说着,可脸上的笑意未曾到达眼底。
江淮安虽知道宝珠此刻不过是在逞强,可还是稍稍的放下了心,“有什么事情,等宴会结束了再说吧。”
宝珠笑着点头,将目光重新收拢,再抬头时却看到了启凤钰不知什么时候做到了对面,身边是此刻已然成为阳城王妃的郭鱼。
二人比肩而坐宛如一对璧人一般养眼,宝珠默不作声的撇开眼睛,避开了启凤钰那炽热的目光。
“今夜又是一年的极乐之宴,”启钧策于台上发言,众人齐刷刷的望过去。“而天降瑞雪,朕甚是欢欣鼓舞,今年定当是风调雨顺的一年。”
所有人皆纷纷附和着,宝珠挂着笑意,却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再热闹的宴会被刚才徐善宇的出现一搅和,宝珠也顿时没了兴致,百无聊赖地在席面上扫视着,却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容妃之子启烨。
启烨感受到宝珠的目光,抬起头微微颔首而笑,礼貌地隔着席面答复着宝珠。
宝珠望着自容妃离宫修行以后就许久未见的启烨,原本就沉默寡言的他显得更为沉寂。眉目清澈,身上的衣着过于素净,不像是一个皇子一般。
宝珠招招手,海棠附耳过来,“本宫许久未曾见过启烨殿下了,他这段时间去哪里了?”宝珠问道。
海棠压低了声音说道:“殿下先是送容妃娘娘出宫,后就回了寺中修行了将近一年。有传说殿下恍然开悟,突然离开了庙里去云游四海了,前几日才回来。”
宝珠听着海棠的话,若有所思地点头着头。面前的启烨原本就有一股不食人间烟火之风,如今看来更是超然脱俗一般的遗世独立。
而注意到启烨的并不只是宝珠一人,已有三分醉意的启钧策也望到了一身白衣的启烨。
“烨儿,”启钧策醉眼朦胧的望着他说道,“朕已许久未曾见你,今日一见倒是消瘦了许多,又为何穿得如此的朴素。”
启烨原本面容平静浅笑的望上去,却在看见了启钧策身旁那与容妃酷似的郑盈风时脸上挂满了错愕,却快速的回复了平和。
“儿臣云游四方,见识颇多。见过了幸福、快乐,也看到了人间的诸多疾苦。”启烨语气淡淡,却带着十足十的镇定。
“华服于我而言已是身外之物,儿臣更关注的是日后百姓的生活与安乐。”启烨的话让宝珠有些动容,左右不过比自己小几岁,却能摈弃掉许多人求之不得的荣华富贵,这已是十分难得的。
启钧策望着启烨的脸默默良久,不知在想什么。眼神复杂地在启烨身上、脸上来回地穿梭着,才嚅嗫出一句话来,“吾儿长大了。”
启烨颔首而笑,不再言语。
几杯温酒下肚,宝珠也觉得有些醉意,唤来月奴搀扶起身准备前往院子中醒醒酒。启凤钰望着宝珠,沉默的思念如洪水般的决堤,却隔着席面不能说明。
院内梅香阵阵,宝珠的醉意也吹散了不少。月奴扶着她在凭栏坐下,宝珠头靠着柱子望着面前的梅树出神。
“月奴啊,”宝珠哑然道,“我记得当初父亲的书房外,也有一株硕大的梅树。过去了那么多年,不知道此刻的它开花是否如这骊国花园般的茂盛。”
月奴于心不忍的望着宝珠,自小到大的情谊中她自是知道宝珠此刻在这热闹的时分,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呵,”宝珠冷笑一声,泪珠滚落到了襟口上那毛茸茸的滚边上,“是我糊涂了,父母和宋家都不在了,区区一棵梅树怎么能幸免呢。”
月奴心口也如窒息般的痛楚,当初宋家门庭若市的过去像是上辈子般的事情遥远了。而她和宝珠像是唯二被遗留下来的人一样,一遍遍的熬着这样的苦楚过日子。
“姑娘。。。”看到宝珠如此的伤怀,月奴不禁啜泣着说道。
“可是你前面看到了吗,如今的王爷美人在侧夫妻恩爱。”宝珠想到刚才的徐善宇就恨得想要扑上去将他撕碎,“凭什么,凭什么我家破人亡他享受天伦之乐!”
宝珠的声音骤然变大,惊起熟睡的鸟儿。
月奴担忧的扶住她的胳膊,眉头都拧了起来。
“等着吧,我曾受过的苦楚,徐善宇终有一日会百倍千倍的尝到!”宝珠咬着下唇,满嘴的血腥味。她要自己记得今夜的场景,记得这样的苦楚。
“我要他家破人亡,要他尝到骨肉分离的痛。”宝珠站起身来,望着遥遥的明月说道,“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从未忘记。”
月奴正欲言又止,二人的身后传来了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