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顾琳清从呆滞中缓过神来,看着逆光而来的人,不由得眯起眼睛。
待看清来人是宝珠后,不顾自己已经是一身的破烂不堪,却还是挺直了脊背。
“你个贱人,是来看我笑话的?”顾琳清呵斥道。
宝珠一身的雍容华贵和此刻的逼仄又脏乱的屋子是如此的格格不入,数九寒天宝珠捧着金丝如意纹的汤婆子尚且觉得瑟瑟发抖。
更何况是在这冷宫里,连御寒衣物都没有的顾琳清。宝珠看向她光溜溜的脚,被冻伤变得黑漆漆的脚趾,看来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陛下恩典,两位皇儿的诞生才让你多活了三个月。”宝珠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中满是不屑。“怎么,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吗?”
顾琳清饿得没有力气站起来,只是阴恻恻地看着宝珠笑着说:“你觉得你赢了是吗?”
宝珠摇摇头,身后的月奴搬来椅子,宝珠往后一靠,看着狼狈的顾琳清,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不,是你输定了。”宝珠将温热的汤婆子凑到脸颊边,感受着温暖。
“是你,是你和庆阳勾结在一起污蔑我。否则我怎会跌入泥沼,又怎么落到如此下场!”顾琳清不依不饶地骂道。
听到庆阳的名字,宝珠的睫毛一颤。那日的庆阳,也并不在宝珠的计划范围之内。
宝珠生下孩子满月后,庆阳、庆宁由成妃领着来看望宝珠,如今的两姐妹被启钧策归入膝下无一子半女的成妃名下,也终于是有所依靠了。
或许是自己做了母亲,宝珠看着庆阳、庆宁怯生生的眼神,倒是多了几分的心疼。
“小公主真是可爱极了,这粉雕玉琢的模样以后定然是个美人坯子。”成妃抱着小公主,笑得合不拢嘴的说道。
宝珠靠在软垫上,笑着看着成妃她们。
“陛下可给小公主起名字了?”成妃问道。
宝珠颔首,“庆棠,陛下亲自题字。”
成妃笑得温柔,连说了两个真好真好。随即转向一旁的两姐妹们说道:“来,抱抱你们的小妹妹。”
庆阳小心翼翼的接过庆棠,大气都不敢出的放在自己的怀中,可也看得出心中的欢喜。
庆宁也凑近看着,嘴里叫着小妹妹好。
成妃又和宝珠寒暄了几句,放下了许多礼物就准备离开了。
“我们还要赶着去看淑贵妃,”成妃说道,“说来也是稀奇,你们几乎同时怀孕,又都诞下一儿一女,真是缘分啊。”
听到成妃提到姜蘅和孩子,宝珠的心都不由得揪了一下。可随即脸色变为如常,笑着说道:“淑贵妃姐姐比我好福气。”
成妃误以为是宝珠叹息自己生的是公主,连忙拍拍她的手说道:“女儿多好呀,贴心又可爱。”
宝珠的嘴角虽笑着,可心中是不为人知的苦涩说道:“都好,都好。”
成妃准备离开时,庆阳捂住了肚子说肚子疼。成妃立马紧张起来,但庆阳只说自己是想如厕了。
宝珠见状就让庆阳先在自己这里先如厕,再去蘅芜宫找成妃她们。
成妃想想也答应了下来,待到成妃离开未央宫,庆阳捂着肚子的手立马就放了下来。
“庆阳,”宝珠招招手,“来,过来。”
庆阳乖巧的重新做回了宝珠的身边,眼神中比刚才多了几分坚韧。
“那天,其实你并没有看到皇后推了我,是吗?”宝珠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她明显看到庆阳有些愣住了。
庆阳抿着嘴,点点头。
宝珠握住庆阳的小手,她的眉眼和柳贵人是如此的相似。
“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那样一不留神就会连累你的。”宝珠问道。
庆阳咬了咬牙,抬起那双水灵灵的眼和宝珠对视着说:“因为她害死了我的母妃。”
宝珠有些紧张地环顾四周,月奴等人都在外殿司茶,并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小女孩的话。
“庆阳,你是知道了什么吗?”宝珠问道。
庆阳重重地点着头,眼中泛起泪花。“宸娘娘,我母妃其实都要放弃帮皇后顶罪了。是皇后用我和妹妹的性命来威胁她,若是她不顶罪,皇后就杀了我们两姐妹啊。”
庆阳到底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开始崩溃地哭起来。“皇后说,我母妃不过是个婢子出身,这样的公主就算是死十个父皇也不会在意的。”
宝珠心疼地将庆阳拉入怀中,一下下地平顺着她颤抖的背安慰道:“怎么会,你们是公主,陛下自然最是疼爱的。”
“宸娘娘,我真的好怕。”庆阳哽咽着继续说道,“当天夜里我妹妹庆宁就高烧不退,太医来了都无济于事。我知道,是皇后做的手脚。”
一股寒意从脚底穿过宝珠的全身,顾琳清的狠毒竟然连在她面前长大的孩子都不放过。
“后来皇后身边的贞娘娘见了一次我母妃,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晚我的母妃就···就···”庆阳不忍再说下去,止不住的大哭起来。
外殿的月奴海棠闻声走进,担忧的看着抱着庆阳的宝珠,宝珠摇摇头,示意她们先出去。
过了半刻钟,庆阳平静了下来,哭得眼睛都肿的像核桃一样。宝珠掏出帕子,给她用清水擦着脸。
“庆阳乖,以后成母妃和宸娘娘都会护着你和妹妹的,你不用再害怕了。”宝珠说道。
庆阳抬起头,委屈的瘪着嘴抽抽搭搭的说道:“所以宸娘娘,我不仅是帮您,更是帮我自己的母妃报仇。”
庆阳的眼神变得怨毒,“她利用我母妃对我们的爱来威胁,本就该入地狱才对!”
宝珠看着庆阳久久不能平静,感叹大人造孽,最后却反噬到自己的孩子身上。若是柳贵人泉下有知,会不会万分的后悔。
宝珠的思绪拉回现在,看着咄咄逼人的顾琳清,宝珠嗤笑一声,骂了一句冥顽不灵。
“在你用庆阳、庆宁威胁柳贵人的时候,你可曾想过有今日?”宝珠质问道。
顾琳清依旧是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高傲的昂着头。
“在你,为了损我清誉不惜害阿宴惨死的时候,你又可曾想过会有今日?”想到尸骨无存的阿宴,宝珠的心口一阵剧痛,眼眶也忍不住的红了。
可顾琳清却大笑起来,捂着嘴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哈哈哈!”顾琳清笑得癫狂,“宋宝珠,你不会真的对一个阉人有了真情实意吧?”
宝珠咬着牙看着顾琳清,恨不得一剑杀了她。
“真是好笑,哎呦笑死我了。”顾琳清夸张的说道。
宝珠冲上前去,狠狠的甩了顾琳清一个耳光,力度之大,连宝珠的手都微微发麻。
顾琳清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宝珠大吼道:“你敢打我,你疯了你敢打我,我是骊国的皇后!”
宝珠冷笑一声,事到如今居然还在做位高权重的美梦,一时间真是不明白应该可怜她还是唾弃她。
“顾庶人,我想你是弄错了。”身后的月奴郑重的提醒道,“宸妃娘娘贵为四妃之首,你区区一个庶人,应当恭敬行礼才对的。”
月奴的话击垮了顾琳清那自欺欺人的高傲,宝珠眼看着她端起的肩膀松垮了下去。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非要嫁给陛下不可。你难道不知道,强求的姻缘注定是个悲剧吗?”宝珠问道。
顾琳清听到此处,开始反驳:“你懂什么?!陛下他也曾是喜欢我的,他曾是喜欢我的。”
宝珠慢悠悠地重新坐回椅子上,眼皮都没抬地噢了一声,随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绣得歪七扭八的香包来。
顾琳清看到香包的瞬间浑身一僵,冲过去就要抢过来,宝珠直接将香包悬在一旁的烛台之上,只差一丝,那火光就要舔舐到穗子了。
“你怎么会有这个香包?”顾琳清立马收住动作,不安地问道。
宝珠笑起来,将那香包满不在意地往地上一丢。顾琳清立马捡起来,爱若珍宝似的拍去那灰尘。
“这是你眷恋陛下的理由吧。”宝珠说道,“陛下年轻时,不过是骑马上街都逗引得无数女子围观,堵得长街水泄不通。”
宝珠说着,顾琳清顺着她的话陷入了年少时的回忆。
那个时候的顾琳清,在所有的世家女子中是最不起眼的那个。无突出的样貌,无惊艳的才情。
那个时候顾家也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官,顾琳清也乖巧地安守本分。
可纵然是如此的她,也对一个男子保持多年的倾心。长街策马少年郎,那年的启钧策深深地驻扎在顾琳清的心里。
骊国的七夕节,是少男少女们表达爱意的日子。那一天,女子会对喜欢的男子献上香包,男子赠与喜欢的女子花簪。
启钧策年轻气盛时从不知何为收敛,在这样盛大的日子中依旧招摇地骑马过市。
而那个时候的顾琳清躲在人群后,鼓起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勇气,用力地掷出那个自己绣了许久的香包。
启钧策正龇着个牙笑得开心享受着这注视时,一个香包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他的头,再跌入他的怀中。
启钧策好奇地拿起来看着,第一次见绣得如此丑陋的香包不禁笑了起来。
而躲在人群后的顾琳清却只当这不过是害羞的笑意,连她自己都忍不住脸上火辣辣的。
启钧策环顾一周想看看是哪个姑娘将香包绣得如此的丑陋,可顾琳清早就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垂下了头。
启钧策顺手将香包放入自己的怀中,想着要跟兄弟们说说居然收了这样的香包。
而顾琳清心尖都在颤抖着看着他的动作,收下了香包就意味着答应了。那一刻的顾琳清,似乎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姑娘。
可是啊,这个世界上的傻女人,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