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殿外,万籁俱寂。
大殿之上,却是剑拔弩张的死寂。
“诸位……”
“诸位,我这里有一份罪证。”在胤昭即将开口之际,翳风得意洋洋地抢先高喊,举起一本胤昭再熟稔不过的册子。
“茗城上神自知愧对九重天,特于今晨向本君告发胤昭的罪行,并呈上了这份证据——这本册子,便是多年前,胤昭写给魔界之王神庭的同生法咒。胤昭……与魔界暗通款曲,已有数万年之久!”
胤昭面上不动声色,整个人却如当头棒喝,僵在原地良久。
在众仙的一片嘈杂声之中,翳风气定神闲地走到大殿中央,将册子腾在掌心。他微一拂袖,一股金色微光缓缓飘向胤昭,殿上更是惊骇声雷动。
那本是胤昭施以保护册子不被销毁的屏障,如今却成了用来指证他的关键。而当中真正属于翳风的仙气,却堂而皇之地躲在真相之下。
“胤昭,你可否与众仙家说说,这数万年来,神庭与魔界究竟许诺了你什么好处,才会令你这地位仅一人之下的上神,甘于铤而走险与奸佞为伍,想来……应不是为了这天界的至尊之位吧?”
胤昭始终未答。他捏紧手中那本被替换过的册子,手臂在鹅黄的长袖中止不住颤抖。
他曾预想过无数种可能,或许翳风会矢口否认,或许他的那些党羽会站出来为他顶罪,又或许他们会再次将她推出来试图转移视线。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有办法将其当场定罪。
可唯独,没有想到会是她。
也正是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昨夜她为何会毫不犹豫答应来承恩殿中陪自己。
在翳风的咄咄逼人与众仙的七嘴八舌中,胤昭慢慢打开手中的册子,在看到熟悉的字迹时,心中终是一沉,离自己能救她,已遥不可及。
“欲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
胤昭眸中含泪,缓缓看向大殿中央已得意到近乎猖狂的翳风,身后几个仙君更是一副不肯罢休之势,在众仙之间起哄,试图立即便将他定罪。
他快速平稳心绪,向分退至角落的上生与度厄,微不可察地递了个眼色。二人转身一挥手,众天兵当即将整个凌霄殿层层包围起来。众仙见势即刻安静下来,却见大殿中央的胤昭依旧淡然自若。
“胤昭帝君这是何意?”句芒高声质问,随即便有几位仙君附和起来。
“胤昭帝君,你暗通魔界、背叛天界,理应立即革去帝君之职!”北曲星君胆怯的声音亮起。
众仙之间,又是一阵纷纷议论。
“革去本君之职?”浓眉一扬,胤昭只微微一嗤,不以为然道,“仅凭一个册子?”
但他并未再说一个字,而是借着众仙乱作一团的间隙,快速赶向殿外,却被翳风拦了去路。
“让开。”胤昭没有看他,面上凛若寒霜。
“胤昭,你不该向众仙解释一番么?”翳风不依不饶。
“解释?”他回看翳风,眸中冽光将其逼退半步,“我会解释,但不是此刻。”
翳风顿了顿,压低嗓音悠然道:“听说今日,你本是准备了一张天罗地网在等着我,可偏偏……有人破了此局。”
他转望向天际:“不知上神此刻……是否已回忆起伤心过往了呢?”
胤昭忽如晴天霹雳,呼吸滞了许久,才咬牙切齿问:“你做了什么?”
翳风眉峰一抬,更显挑衅。
“只是给她讲了一个……猫捉猎物的故事而已。”看着胤昭匆忙远去的身影,他泰然阴笑,“上神……终是要入魔了。”
在胤昭踏出凌霄殿大门的一刻,紫荆赶上前俯身行礼,还不及其开口,胤昭先行急问:“上神呢?”
“上神……下界去了。”
胤昭只觉周遭已寂,整颗心都已沉入水底,令他喘不上气来。他仿佛看到了此刻的玉霄宫内,那个静寂的庭院中,已全然消散的禁制。
也仿佛,再次听到了百年前的那句诀别之言。
——胤昭,昨日已成往事,放过我吧!
南天门外的茗城,正望着万里云海。她长长吐纳良久,终究踏上云霞向凡间而去。
这一刻,胤昭瞠目转向天际,一股邪气自南边陡然升起。
……
苕华城外,犹是一片荒芜。此时距离那场战争,虽已过去数年,进出城的百姓较之前也有所增加,可这古城却依旧恢复不到千年前的生机。
祈福塔上,微光莹落。
茗城落定之际,一个趔趄重重跌倒在地,身上的虚浮使冷汗一串接一串地坠下来。方才强用法力踏云而来,令她已近枯竭的身躯,连站立都变得吃力。
她跪在地上喘了半晌粗气,喘到连喉咙都变得干痛,才抬起头微顾四周。
这祈福塔上在她此前离开时,下了一道法咒,时间流逝与天界相同。所以这番狼藉之相,与数日前并没什么区别。
待气息有所稳定,能勉强起身后,她迈出沉重的步子,踉跄走向祈福塔深处。
她沿着漆黑的回廊台阶一路慢慢向下挪步,在跌倒数次后,又逼着自己重新爬起,继续一瘸一拐地前行,一直攀到那扇沉重的大门前,再用尽全身力气将其推开,看到了那个依旧被囚禁在丛棘中的红色身影。
挺在门口不过须臾,茗城再次虚软倒下去。
沉重的摔倒声惊醒了昏睡中的红莲。她没有如先前那般惊声尖叫,而是得意笑起来,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茗城的到来。
“你终于来了。”
茗城颤抖着双手支撑起身体,逼迫自己平稳气息。
她不惜再次动用自己所剩无几的法力来见红莲,只为在自己身去前弄清一件事。
而这件事,唯有红莲才知晓:“天帝……当年在玉霄宫……与胤昭……到底说了什么!”
她只觉那坐在黑暗中的红色身影向自己的转了个方向,才发出怡然自得的声音。
“陛下什么也没说,是胤昭君他自己向陛下承诺的——他说……与你相识的两个月,从始至终都未对你有动过心,还说要整个九重天与陛下放心,他即将取得你的信任,待到朱厌重伤你之后,便要借着带你到九重天养伤之机……将你彻底擒获。”
茗城的身体越发颤抖,不知是因身上的虚弱,还是因这令她惊骇的真相。
“后来陛下欲为帝君许诺另一份良缘,可他想也未想便回绝了。他告诉陛下,自己对尘世的情爱毫无兴趣,不愿在这种虚无缥缈之事上,浪费太多时间。”红莲顿了顿,“一个茗城上神,便已令他不胜其烦了。”
随即,她发出若有似无的尖笑:“上神,这番话你可以不信,有机会,你可以问问他本人……不过想来,你该是没这个机会了——”
说话间,自那黑暗的房间中冲出一道铺天盖地的幽光。
茗城竭力拉出天玺剑来抵抗,却只是以卵击石。天玺剑被这股冲击力瞬间打飞,同时也将她自己狠狠撞翻。
在那道强力击中她整个身体之际,她感到有股似被铁锤击中脏腑的裂痛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坠地之后,整个身躯便如同燃过的枯木,腐朽破败、千疮百孔。
她趴在冰冷的地上,眼看着血水从自己口中不断涌出到地面,身上虽感受不到一丝痛楚,却再无起身之力,甚至连蜷缩手指的力量都难以使出。
悬钟围着她一圈又一圈地踱步,仿佛正在欣赏她濒死的凄惨模样。
“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多可笑么?”悬钟兴奋又激动,“当年在窈冥殿上,即便被你打得三天起不来,我也没有像你这般……连眼睛都快睁不开……”
他长舒了口气:“如今,便是苕华城外的一条野狗,也比你体面!”
最终,他停下脚步,堪堪蹲下身来,看着这张已快没了血色与气息的脸,妖冶的眉眼挑上一抹凶狠。
“茗城,时至今日,你终于死在我的手上了……知道天玺剑为何未能在你生命垂危之际保护你么?”他捋了捋鬓边的垂发,悠悠道,“天玺剑只会保护上神茗城,不会保护恶魔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