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两天,玉郎大约就要启程。
偏皇帝政事繁忙,凤药处理完七司的事务,还要伴君,一点不得闲。
面对皇上,千万个问题涌上心头,她选择沉默。
皇上已以雷霆之势,处置了所有犯事官员。
凤药私下看过名册,凡是忠君之士,犯了事也被轻罚,过上一段时日,便会重新启用。
皇上以这种方法,告诉天下间,只要忠于皇帝,皇帝就是位宽厚的人君。
他要天下归心。
这一招——对敌人的残忍和冷酷和对忠君之士的“纵容”两相比较,达成相当显着的效果。
所以政务虽多处理起来却十分顺手。
李瑕心情很好,后宫妃嫔最先感知。
他到后宫的次数明显比从前高了许多。
空庭寂寞的后妃们终于重得雨露恩泽。
李瑕将一叠军报放在案上,问凤药,“去年此时,国库存银多少?”
“大约四百万两。”
“是四百四十八万两。如今呢?”他目光炯炯看着自己的内廷第一女官。
“臣女不知。”
“一千八百万两。朕还有一千万私房。说白了都是从那帮贪官污吏身上剥下来的赃款。”
他神清气爽,穿着一件夺目的绯色织锦缎袍,金银线勾勒出牡丹花纹,尽显富贵。
腰上挂着碧绿的镂空松鹤延年图玉佩,玉佩下方的红色嵌珠丝络却是皇上开口要求凤药打的如意花样。
这身衣服略有些阴柔,穿在皇帝身上,倒衬得他面如满月,阴郁的眼神也显得明媚许多。
“朕要重修含元殿!”他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让凤药一愣。
“皇上需要臣女做什么吗?”她第一时间认为此时大修宫室很是不妥。
坊间对皇帝抄家有很多流言,说他是抄家皇帝。
拿了臣子的钱马上修建宫殿,正应了流言。
“大臣们有什么意见?”凤药明明知道却故意询问。
“朕辛劳半生,不近女色,不爱游乐,只想住处舒服些,有何不妥?”
“清思殿修得那样华丽,先皇库里只余几十万两银子也没见节省一个铜子,有一个臣子进谏过他吗?”
“轮到朕就不行,是不是朕的出身就不配?”
“修过含元殿,朕要兴兵!”
“兴兵是大事,皇上万万要三思而行。”
“朕打定了主意,不但要出兵还要御驾亲征。”
凤药不想带情绪,只是御驾亲征这件事太重要,牵动整个政局。
尤其是在没有太子的情况下,谁来监国?
“朕已平定内忧,现在定要绝了外患。”
“所以……”他深沉的目光投向凤药,“朕要定下太子。”
“太子监国,太宰辅助,朕可无忧。”
“是。”凤药低垂眼眸,不愿表露任何情绪。
“此事是朕与你闲话家常而已,不必紧张。”他目光落在凤药因为垂首而露出的洁白脖颈上。
……
凤药步伐沉沉走出含元殿。
寒冷的空气里她长长吁了口气,本以为大案了结可以清静,不曾想随即而来的是更复杂的宫务。
她喊来明月,将皇上打算立太子之事告诉给明月,授意她偷偷私下传播。
论揣测圣心这块,无人能出其右。
多年相伴,甚至不能用默契来形容她和李瑕。
皇上,从来不会“闲话家常”。
他哪来的家常,他的家事就是国事。
莫名告诉凤药这些,就是叫她放出消息,皇帝已打算“立嗣”。
这条消息价值万金。
皇上总会给她发暗财的机会,所以凤药从不以官职捞半点油水。
果然消息一经明月传出,最先召见她的就是曹元心。
她一改从前与凤药井水不犯河水,敬而远之又有些瞧不上的轻慢,变得十分可亲。
皇帝正式设立总尚宫一职,官阶从二品,并在众多服制中指定内廷女官各阶官服。
女官服制以花朵分开官阶。
凤药的服制是霜色,袖口有忍冬纹路,袍纹绣着梅花,十分清丽素净。
那颜色与花纹都是凤药最喜欢的。
世间哪有这样巧的事情,说皇上不是有意为之,谁也不信。
皇上对她的信任与看重都在细节里。
贵妃不喜欢凤药,却也不愿得罪她。
“秦总尚宫,请用茶。”
桌上摆着七道果点,十分精致,宫女当面沏了白毫银针,清香四溢。
凤药行过万福,见桌上果点数目是招待贵宾的规格,再次欠身道,“娘娘您也知道皇上正在辟谷,臣女随侍亦不敢进食。”
贵妃晓得凤药如今不像从前,身份矜贵,为人警觉,便也不勉强。
礼数到了,也让对方知道自己所想表达的看重就行。
都是内宫修炼多年的人精,不必在对方面前假装。
“来人。”贵妃招呼一声。
进来个几个宫女端着托盘,上面覆着绸缎,宫女退下后,贵妃道,“总尚宫生辰本宫送上薄礼一份,还请尚宫不必推辞,各宫人情往来本属正常。”
凤药也不客气,殿中只有两人,她直接问,“贵妃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但凡能讲的凤药不会隐瞒,不能说的请贵妃娘娘莫为难臣女。”
“我只问一句,皇上是否打算立嗣?”
“确有此事。”凤药点头干脆回答,“但并无确定人选。”她补充说。
就这一句话就够了。
皇上有这个意思,又没人选意味着完全可以公开竞争。
“娘娘是时候为六皇子选妃了。”凤药起身告辞。
贵妃道,“尚宫大人慢走,礼物晚上本宫差宫女送到旧书房。”
“娘娘,臣女所住之处,已更名为落月阁,前日皇上新题写的字,匾额过两天就挂上。”
贵妃淡然一笑,话中带刺,“皇上待尚宫大人真是不薄。”
凤药如没听到,行礼退下。
几个皇子,只有李慎娶了皇子妃,是望川总兵王琅之女王珍儿。
望川是军事要塞,囤着皇上数万兵马。
王琅虽不大进京,却得皇上赏识。
李慎娶王珍儿还是皇后没被圈禁时为他精心所选。
当时李慎虽不喜欢这姑娘,还是迫于母亲的威势乖乖听话。
现在皇上要起兵,王琅若成打了胜仗,李慎便背靠大树好乘凉。
所以方才凤药的话没一个字是无用的。
想对抗李慎,李嘉在择亲上也需慎之又慎。
曹元心是个直肠子,可并不傻,她出身武将之家,经历多年宫廷生活,早已领会宫里人说话的方式。
她虽厌烦凤药却也叹了句,“难怪她能圣宠不衰,什么该说什么不说,没一个字是不用心的。”
出了贵妃处,明玉等在外面。
两人并肩向落月阁漫步渐行。
明玉不太明白凤药的行为问道,“姑姑为何要我传皇上所说的私话?这不是犯了圣忌吗?”
凤药摇头,“皇上特意召见我说的那通话,就是要我传话,我要不传才是误了皇上意思。”
“皇上有心立太子,当然想看看各位皇子的表现。”
她只告诉明玉一层意思,还有更深的揣测,她谁也不会说。
皇上从不会让人一眼看透,真能看透也得假装看不透。
想坐牢官位,要聪明,要通透,却不可太聪明,聪明到惹皇帝不快。
要知道立太子,纵观历史,都是乾纲独断,不容他人置喙。
皇帝这一举止大有深意啊。
两人一路无话来到落月阁,里头有人在说话。
凤药看看明玉,一脸疑问。
推开门,里头伺候凤药的小宫女正为容妃倒茶。
“尚宫大人,一向可好?”容妃向凤药打招呼。
岁月格外惜美人,并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她仍然娇美动 人,连身形也保持着少女的苗条。
然而眼底却不再如从前那样清澈,神情带着些许哀伤。
她一开口就吓了凤药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