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良举起沾满血迹的铜炉，蹲下身，又狠狠地砸了铁林的头部两下，鲜血飞溅，严良的脸上、白色的洋服上满是一片血污。
躺在地上的铁林瘫软在地，没有了动静。
严良恶狠狠地啐了地上的铁林一口，一脸耀武扬威的表情，又习惯性的把左手上的打火机翻来翻去，一副古惑仔的嚣张神色。
他把手中的铜炉往铁林身上一丢，上前两步走到了小白脸跟前。
“白叔，白叔……”
严良关切地看了看小白脸。
小白脸朝他冷冷地点了点头。
“桂祖呢？”
严良晃了晃干瘦的脸，左右看了看。
小白脸阴冷一笑，朝崖边努努嘴，悬挂在下面的金桂枝还在凄惨地嚎叫着，那声响如厉鬼一般直渗人心。
九龙城寨的人被刚刚的枪声和金桂枝的嚎叫声惊动，下面那条环绕九龙城寨的横道上站满了人，还有好些人手忙脚乱地从石阶往上爬着。
严良小心翼翼地站在悬崖边上，探出头去，金桂枝正在哀嚎。
“白叔，赶紧拉……”
严良刚蹲下身，双手撑在木板平台的边缘，正打算伸出手去，忽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眼睛看见了小白脸的脚，铮亮的皮鞋正踩着那串佛珠。
严良没有动，缓缓地仰起脸来，看着小白脸。
小白脸也慢慢地蹲了下来，脸上带着奸笑，冷冷地说了一句。
“刘玉书就在来杀桂祖的……”
严良一脸惊恐，又探出头去，看见刘玉书正在使劲地拉扯着金桂枝的手腕。
“她要是上来了，我们……”
小白脸把嘴巴凑在严良的耳边，轻声地说了一句。
严良顿时脸色一变，嘴唇抖了抖，不敢说话。
他回过头，又看着小白脸。
“严良，他们马上就要上来了，你来做决定……”
小白脸一脸奸笑，又轻声地在严良的耳边说了一句。
他让严良做决定，其实就是要拉他下水，即使以后有人问起金桂枝的死，也是严良默许的。
严良双手死死地撑在木板边缘，手背上的青筋迸起。
已经能够听见从下面上来人的嘈杂的脚步声了，严良狠狠地闭了闭眼睛。
终于，他开了口。
“白叔，该上香了……”
小白脸的眼里顿时露出一丝残酷的笑容，他慢慢地站起了身，在起身的同时，一直踩在那颗钉子上的脚狠狠地用了用力。
只要他一离开，金桂枝和刘玉书就会立即掉落下去。
“是啊，该上香了。”
小白脸抬起头，看了看夜空中的那轮弯月，冷酷地说了一句，毅然转过身，朝庙宇的大门走去。
那颗钉子被小白脸踩进了木板里，佛珠失去了支挂点，“嗖”一声滑落下去。
金桂枝发出一阵凄凉的惨叫，然后是一阵巨大的撞击的声响。
金桂枝和刘玉书狠狠地砸在下面的吊脚楼屋顶上。
屋顶的坡度很陡，屋顶上的木板年久失修，两人的重量将木板砸出了一个大洞。
一根屋顶的木板翘了起来，悬在外面的那一头被金桂枝一手抓住；另外一头被砸断，尖锐的断刺戳进了刘玉书的胸膛。
刘玉书顿时满口喷出鲜血来，那一头的金桂枝死死地抓住木板，身下的高度更高，足足有十多米，下面就是那条环绕九龙城寨的横道。
“刘玉书，刘玉书！哈哈……”
金桂枝一只手死死地抓着翘起的木板端头，另外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腹部，阴森地大笑起来。
刘玉书脸色苍白，那根断刺戳穿了她的胸膛，双脚卡在屋顶横梁和椽子之间，无法动弹。
她两条胳膊撑在两边破碎的木板上，右手还是死死地拿着那个黑色的小皮包。
“刘玉书，你想杀我，你想杀我！”
此刻的金桂枝仿佛已经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她摆脱了最危险的境地，那些围在下面的人已经手忙脚乱地往吊脚楼上爬着，救下她是迟早的事情。
金桂枝根本不用担心自己会掉下去，因为那根长长的木板椽子戳在刘玉书的胸膛里，刘玉书动弹不得。
“刘玉书，你可千万别死，千万别死！等我下来，我会把你也救下来，让你顺着这九龙城寨的环腰街跪着爬一圈！”
金桂枝很猖狂，很猖狂。
刘玉书怒睁着双眼，嘴里满是鲜血，花白的头发已经散落，身体变得越来越冰冷，她甚至能感觉得到自己体内的鲜血顺着自己的身体往下淌。
“老实告诉你，苏垂帘是被日本人干掉的！”
金桂枝越说越得意，她脚下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她即使掉下去，也会有很多双手把她托住。
刘玉书有气无力地侧过脸，看了看边上有好几个九龙城寨的人正小心翼翼地爬了过来，他们只要抓住这根木板，金桂枝就得救了。
刘玉书咧了咧嘴，一股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只是她的嘴角挂起一丝冷酷的笑容。
她费劲地把自己的左手挪过来，缓缓地打开右手握着的皮包。
一颗精巧的手雷，美国军方用的手雷！
刘玉书把自己双手的角度摆得很好，金桂枝挂在木板外面，在她的视线之间被这块木板遮住，就在这个视线的死角里，刘玉书用有些颤抖的手，用力将手雷的拉环一扯。
刘玉书瞥了一眼正在冒烟的手雷，毫无畏惧。
她缓缓地抬起头，双眼盯着那夜空中的弯月，眼里满是柔情，又满是坚毅。
刘玉书轻轻地把手雷放在那块木板上，手一松，手雷顺着那块木板朝金桂枝滚了下去。
越滚越快，越滚越快……
那几个快要爬到跟前，前来营救金桂枝的人瞪眼一看，连忙慌不择路地四处乱逃，甚至有两个不惜从高处跳了下去。
金桂枝一惊，侧过脸去一看，那颗手雷离她不到一米的距离……
“轰！”
一声巨响。
只见金桂枝矮胖的身躯被巨大的冲击力抛了起来，扬在半空，刘玉书也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趁着爆炸发出的火光，看见半空中的金桂枝只有半张脸。
被抛起的金桂枝如断线的风筝往下坠……
“噗呲……”
一声响，金桂枝落在那尊石雕上面。
龙生九子，二子睚眦，口含宝剑。
那宝剑竖立朝天，金桂枝重重地砸在那柄青石雕刻的宝剑之上，锋利的剑尖戳穿了金桂枝的胸膛！
金桂枝四肢无力地耷拉着，只剩半张脸，浑身血淋淋，暗红的血顺着宝剑往下淌，淌入那睚眦的眼里，嘴里……
金桂枝早已没有了习气，那半张脸上，剩下的那只眼睛睁得很大，很大，临死那一刻，发自骨子里深深的恐惧被刻在了她的眼神里。
下面围观的人先是四散逃开，等那漫天飞舞的木头碎屑飘落下来，他们又都围了上来，昂起头，看着那高大的巨石雕塑上恐怖的一幕。
半张脸的桂祖被利剑刺穿，满身血污的金桂枝挂在那血淋淋的宝剑之上，神态本就狰狞的睚眦怒睁双眼，眼里，嘴里淌着红色的血液。
活生生的一头巨兽从地狱里爬出来，手持利剑，斩尽人间妖孽！
弯月如钩，清冷的月光洒在这令人胆寒的画面上，街面上的人无比惊恐，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九龙城寨最顶上的庙宇门前，平台上的严良趴在木板上，刚刚这一幕被他从上至下看得清楚。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双脚，双手颤抖个不停，干瘦的脸庞一片惨白，目光呆滞。
小白脸没有回头，他一向自诩是个虔诚的佛教徒，他说过要上香的。
身后那的那声巨响也没有阻止他双手捧着三支檀香，跪在弥勒佛面前的蒲团上，嘴里念念有词。
其实，他的心里一阵窃喜。
下面发生了什么，他已然猜到了个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