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千阳开着苏明星的车,一路向西,当他到达言家庄的时候,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言家庄在朦胧的薄雾中,显得破落而宁静。
卢千阳不想打破这份清晨的寂静,他把车停在了庄外,下了车。
深秋的晨风微微有些刺骨,卢千阳顿觉得脸庞上一阵冰冷,他缩了缩脖子,从兜里掏出一香烟来,慢慢地点上一支,抬起脚,慢慢地往前走。
进庄,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栋破落得不成样子的言家老宅。
上次来,卢千阳还能看见那两扇院门,现在的那栋老宅,连院门都只有一扇,还半耷拉着。
卢千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里顿觉有些沉重。
这栋老宅,是言家庄的精神,是言家庄传承的根基。
现在,仿佛一切都不存在了。
卢千阳从老宅边走过,朝敞开的院门里瞟了一眼,里面半人高的杂草早已将院子挤满,从那片荒草看过去,几级台阶之上,那中堂大门也已经破烂不堪,门廊上布满蛛网。
清风吹拂,蛛网微微晃动,显得有气无力,又显得无能为力。
卢千阳没有进屋,径直从老宅走了过去。
言家庄老街原本的青石板路也变得坑坑洼洼,破碎的石板缝里也钻出了许多野草,只是在这个深秋的季节里,所有的野草也都失去了生命的颜色。
卢千阳踩在这些不知名的野草身上往前走,他知道,这些野草即使现在已经枯萎,可是等到明年春风一起,它们又会努力地从青石板下挤出来。
六婶的家在言家庄的尽头,在那栋高大的言家庄牌坊的边上。
言家庄的牌坊还立着,即使只剩下坊身,它还是立在那里。
牌坊的挑檐已经落了下来,摔在地上,一堆乱石,连牌坊上的石头匾额也摔得稀碎。
言家庄那血红的三个字,早已湮没在那堆碎石之中。
卢千阳站在那堆乱石面前,脸色凝重,眼神深沉。
忽然,边上院子的门嘎吱一声响,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卢千阳身后响起。
“您是卢队长吧……”
卢千阳回过头。
是六婶的孙媳妇。
卢千阳点点头,朝她浅浅地笑了笑。
难得她还记得,卢千阳和她是见过两面的。
“大清早的,您到这儿……”
六婶的孙媳妇手里提着竹筐,筐里放着一把镰刀。
看得出来,她这是要出门劳作。
“我来看看六婶……”
卢千阳微微地笑着回答她。
孙媳妇连忙热情地拉开院门,满脸的笑容。
“您请进,请进……”
卢千阳进了院,孙媳妇把手里的东西放在门口,领着他往院里的偏房走了进去。
偏房里亮着灯,昏黄的灯。
灯光下,一个苍老得不成样子的老妇人坐在一把躺椅上,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门外,那脸上的皱纹如同百岁老松树的裂皮。
“奶奶,卢队长来看您来了。”
孙媳妇刚进门,就对六婶大声喊了一句。
六婶那双眼睛里仿佛没有看见走在前面的孙媳妇,目光却一直扫在她身后的卢千阳身上。
六婶那张黝黑的脸微微地抽搐了一下,嘴角也稍稍地翘了翘。
“好,好……”
她连说了个好字,孙媳妇连忙把卢千阳让进屋里,又从边上给卢千阳搬了一把矮椅放在六婶身边。
“卢队长,您坐,我去给您泡杯茶。”
说完,孙媳妇转身出了门。
卢千阳慢慢地坐了下来,看着白发苍苍的六婶。
六婶缓缓地转过脸来,那双浑浊的眸子一直盯着卢千阳的眼睛。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过了许久,六婶突然开了口。
“今儿一早,老婆子就听见外面有喜鹊在叫唤,老婆子就想着,是不是有什么贵客……”
卢千阳的嘴角微微地扬了扬,眼角一弯,带着笑意,却没有回答她。
六婶费劲地挪了挪身体,缓缓地抬起她那只耷拉在椅子外面的右手。
右手紧紧地握着,她慢慢地摊开。
卢千阳低下眼皮,默默地盯着她那双干瘪,粗糙的手。
手掌张开,一颗翠绿的珠子赫然在手心。
卢千阳心头一惊,自己也有这种珠子,这是杜宇风那把名叫“春秋”的翡翠算盘的珠子。
卢千阳的眼里闪过一抹错愕,他抬起眼皮,盯着六婶那双浑浊而深邃的眼睛。
“他们……,他们回来了……”
六婶的声音很轻,却感觉很有力道。她那干瘪的嘴唇颤得厉害。
颤得更厉害的是她那双如枯枝般的手。
那颗翠绿的珠子如同春日里荡漾的绿波……
“前几天,我那曾孙子,在那大门口捡到的……”
六婶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冷酷的光芒,特别是说到那“大门口”三个字的时候。
卢千阳狠狠地点了点头。
大门口,是那刚建起来的工程项目大门,也是未来那个康养项目的大门。
丽华中日国际康养城。
虽然里面还是一片繁忙的工地,那栋气派、豪华的大门却早已立了起来。
“你一定知道,它是谁的?”
六婶扭过头,盯着卢千阳,用颤抖的声音问了一句。
卢千阳又狠狠地点了点头。
六婶那双浑浊的眸子渐渐变得有些透亮,清澈,也许是被刚刚从心里发出的光芒洗涤。
“杜宇风,杜四爷的……”
六婶的声音有些颤抖,却满是敬意。
“他们,他回来了!”
六婶突然提高了嗓门,这声音铿锵有力,让坐在边上的卢千阳也不由得微微一怔。
杀气,六婶的眼里满是杀气。
六房主杀!
这时,卢千阳心里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们为何都如此推崇杜宇风,原因竟然在这里。
杜宇风是个不讲规则的人,他睿智无比,却永远秉持自己的原则,宁愿自以命相搏,也不愿意被某些规则所束缚。
在杜宇风的心里,只有一个原则——谁对我中华不利,我就砍谁的脑袋!
没有那么多的道德,法律;没有那么多人性,良知。
在他的那个原则下,只有生死,没有规则。
“这颗珠子,我送给你……”
六婶把手颤颤巍巍地伸了过来,目光紧盯着卢千阳。
卢千阳看着老人那双充满期盼和托付的眼睛,慢慢地抬起手去。
“您老知道我是谁?”
卢千阳的手指碰了碰老人手心里那颗翠绿的珠子,没有拿起来,却问了一句。
六婶咧开嘴,笑了笑,嘴里已经没了牙齿,那黝黑的脸庞如同一朵枯黄的菊花。
“我们庄主虽然死了,采东侄儿虽然死了,我这死婆子还是相信他的眼光的。”
卢千阳记得,自己就是跟着言采东来见过六婶两次。
仅仅两次,就让六婶看出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