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有人相爱，有人叼花，有人半夜饿疯了爬起来去食堂讨了八碗粉吃，也有人夜里给仙兽接生被怒踢出十米远……
还有人在万歌峰的后山里没得到进门的许可。
万歌峰前面是书阁重地，后面则是单独在山上开了栋小楼让峰主休息。
小楼名为‘难青’，是个极其古怪的名字，却是峰主南慕青亲手题的。
夜幕中的繁星如同一幅浩瀚无垠的银河画卷，月光洒在了遍地河山之上，映出点点碎光。
“……阿青，”周青词站在楼门前敲了敲，“还生气吗？”
他语句温柔，像个贴心的哥哥，屋内的南慕青却不作声。
他隔着一道门，坐在轮椅上，膝上放了本书卷。
外面的人叹了口气，又问了一声：“你睡觉了吗？”
南慕青抿唇，仍然不说话，像是在试探他到底能等到几时。
“……好罢，”周青词靠着门坐下了，“那我陪你。”
夜很深了，而深夜里不可避免的是会比白日凉上一些的。
南慕青攥紧了手指，眉头皱起。
“外面的月色真好啊……”望着天上的繁星，周青词忽然说起往事来，“我们在天上的时候，可没看过这样好的月色……不出来看看吗？”
依然没人应声。
周青词能感觉到南慕青就在门口，可他不出声，他也不敢硬闯。
那样很没礼貌。
“我和小念，真的什么也没有……”周青词抬头看着空中的月亮，仿佛那样也是在对他心中的月说话，“如果我对他有半分别的意思，那我早把萧云柯抽八百个来回了——直接把他扼杀在他娘肚子里。”
南慕青：“……”
“不是我当时不立即来找你，”周青词又道，“是我确实有很多事……总不能丢下烂摊子跑来寻你吧？”
里面迟迟没有回话，周青词也沉默了，他索性躺在了地上。
月色太美，星河浩瀚，他倏然想起第一次和南慕青遇见的时候。
那是在神宫的一次宴会上。
那时祥林和秦梓的关系还没有很差——至少表面上没有，所以秦梓办那些笼络神心的宴会时，也便邀请了祥林。
众神都知天道会在他们二人中选一个，对他们也很客气，每一个都来。
来的人多，便苦了神宫里的食官和小仙君。
周青词记得那一天也是这样的深夜。
那时他只是普通的小神仙，在神宫因为样貌的缘故常被人欺负，连名字都没有，还会因为一句话不对而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在他不知道自己第几次被打、只能躲在神宫后的花园里给自己挖草药磨汁时，他遇到了祥林。
祥林似乎是迷路了，撞到了他的跟前。
“……月光如此好，你怎么不去前宫讨几杯酒喝？和月色一起一醉方休，也是难得的美事。”祥林问他。
他不说话，警惕的看着祥林。
他认识祥林，但祥林一定不认识他，因为他听说这两位神都身份尊贵，不会在意地上的小花小草。
祥林却很在意，蹲了下来看着他：“你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有哑疾？”
“……”
“啊……谁把你打成这样？”祥林仿佛才看到他身上的伤，眉头一蹙，清秀的脸上闪过一抹不忍：“秦梓宫里的人都这样吗？”
“……”
“那你和我走吧。”祥林自顾自地的说，他抬起手，“你有名字吗？”
他摇了摇头——这是他唯一能回答面前这人的话。
“囿于这方寸之地，”祥林看了眼他手上的草，“却还有怜悯草木之心……叫你周青词吧，你看起来像首很有生机的小诗。”
“……”
要怎么解释他拿这个草其实是来给自己上药的，并不是大半夜在这种草？
还有，怎么会有用这种话夸人的？
他眉头皱起，像是在想怎么解释自己不是怜‘草’，而是想吃草。
“不想和我走吗？”祥林叹息，起身，“好罢……这神宫，不适合我。”
连草也这样不待见他。
“……呃！！”周青词爬了起来，抓住了他的衣角，眼神闪躲，“我跟你走！”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祥林一句话就把他带到了神宫里，还加以教导，给予神位，用他的能力定下了相应的职责。
直到又一次的宴会上，他作为祥林陪侍再次去到了神宫，见到了昔日旧主。
但秦梓根本不知道有他这样一号人物，他的目光都落在宴上以舞悦人、穿得极少的少年身上。
那少年一脸淡色，样貌却极为特殊绝艳，额间红印为他的脸添上了几分媚意。
让人看了就想欺负。
“说起来有趣，”秦梓开口道，“前些日子我在一处山谷栖息，不小心指尖被划破，血落到了一株白山茶上，让他成了形……你们看看，他是不是和我有几分相像？”
“那是当然，”他的拥趸立刻便讨好的搭话了，“神尊的人，怎么样都是好的。”
秦梓瞥了他一眼，“那今夜便把他给你了？”
他话音刚落，周青词立刻便注意到台上的少年目光闪过一丝厌恶。
“那怎么敢，”那人擦了擦汗，心说你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神戳戳的，我又不好男风——但他嘴上却道：“我听说这是您宫里的人，我怎敢染指呢？”
“一朵用于观赏的玩物罢了，”秦梓将手中的金杯倏然摔到了那少年的脸上，“什么人不人的？它今天惹我不高兴了……就该如此下场，给你了，你把他带回去。”
他倏然起身，居高临下的看了那少年一眼，“不把他哄高兴，你就别回来了，死外边吧。”
秦梓走了。
少年流了满脸的血，还跪着。
那人：“……”
少年却习以为常似的，抬眸时满目木然，看向那说话的白衣神君，“你要带我走吗？”
“……”我真不好男风！
那人求救一般看向祥林，“神尊……您……要不劝劝秦梓？”
“是个可怜孩子，”祥林侧头，眸中也闪过一丝不忍：“青词，把你的外袍脱下来，给他穿上。”
少年下身穿了中裤，其它的地方却都是被黑色的轻纱布料简单笼着，算得上是衣不蔽体。
周青词给他披上了衣服，把他带回了祥林神宫。
“你几岁了？”或许是因为长期跟着祥林，学着他的作风做法，周青词性情也变得平和了许多，但又或许是因为面前的少年看上去很可怜，所以他忍不住怜惜，温柔道：“秦梓给你取名字了吗？”
“……没有，”少年披着他的外袍，抬眸时有点茫然：“你要……和我做那种事吗？”
周青词：“……”
他很想说服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但是少年的动作语气都像那个意思，他便哽住了，良久，才问：“秦梓……都教了你什么？”
“他说我是他的东西，要听他的话，不能违背他，要帮他笼络……别人？然后偷听别人的话……来告诉他。”少年语气乖软的说。
他说着，掌心突然出现一朵红色的山茶，“送给你，我感觉你是个好人。”
周青词收下那朵花，却有点想不明白：“秦梓……他不是看不起除神以外的东西吗？那他……和你做过刚才的事吗？”
“没有呀，”少年却摇头，“他说我只是玩物，不配得到神血……平时侍奉的时候也不能在他身边太近，否则会……嗯……好像是会让我获得他的……力量？我也不太懂。”
他不懂，周青词却懂了——这孩子因为神的力量化形，若再和秦梓双修，那他的力量便会分给这少年，助这孩子有更强的力量……
“……把你关着，什么也不教，也不想给你力量，只想让你当他的玩物。”周青词叹了口气，“真是……好坏的一个人。”
“坏吗？”少年皱眉思考了一会，“可是他们说他对我很好呢，连凤凰都让我骑。”
“你代表了他的权势，他用你来侮辱别人的同时什么也不教给你，到没用的时候就将你弃如敝履——他对你只好过一瞬间，可这一瞬间的好也只是为了让以后的你能发挥最大的作用……或样貌、或身体，”周青词微微低身，“这好吗？”
少年怔神思考。
“他的片刻恩惠能让你记这么久，代表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可也不能因为恩惠就完全纵容他对你的伤害，你有了思想，就是要为自己而活的……”周青词摸了摸他的头，“报恩也有底线……再说了，他要真是好人，怎么会不顾你的意愿将你带回神宫呢？别听那些潜移默化的声音，问问你自己想不想……”
“我不想待在这里，”少年闻言下意识就说，“也不想被他打，这里没有太阳，没有山泉水……我不喜欢。”
周青词一怔，“被他打？”
少年点头：“嗯！”
“……哥哥可以看看那些伤口吗？”周青词忽然说。
这倒没什么不能看的，少年外袍一扯，把那黑色轻纱的衣衫也脱了，单薄的身躯上便全是藤鞭的痕迹。
“他说我不听话，就打我。”
他的身体本就单薄，皮肤也白，因此上面翻开的伤口和青紫的淤伤便更为明显。
“……”周青词蹙眉，给他披上衣服，拉着他往祥林前宫去了。
“神尊！”他激动的冲进去，“你看秦梓……这是……？”
显然是没想到祥林这里大半夜了还有人，周青词愣住了。
祥林坐在桌间，似乎在下棋，对面是一位青年，那青年披着皮毛大氅，黑色的长发没束冠，只是扎了小辫挽起，其余的都披着，额间、身上戴着些花花草草。
看起来很穷，可那些自然的东西却衬得他样貌无端的俊秀。
“……你不是说半夜不喜欢有人侍候吗，”青年看向祥林，“怎么这小子竟然能闯进你的宫里？”
“他不一样，”祥林淡淡的转眸，看向周青词，温柔道：“怎么了？”
青年也眼眸一转，然后——
“咦？？？！！”他突然夸张的蹦了起来，还不小心掀翻了棋盘，看上去很激动：“这是你宫里的人？”
棋子散落一地，周青词立刻放开那少年，赶上去帮祥林捡了。
并嫌弃的看了一眼这傻大个。
“是啊，”祥林没抬头，“他待了很久了……我还挺喜……”
“哎呀，不是给你捡东西的那个！”青年连忙打断他，“我说这个，这个！”
他指了指那小少年。
然后祥林抬头，便看到那孩子眼里闪过一抹麻木。
“……这个，之前是秦梓那边的，”祥林道，“但秦梓不要了，我就带到这边来了……云柯，你认识他吗？”
“认识……我白天就是因为撞见他了，秦梓才没让我去宴会，给我赶回去了……”青年说着有点不理解了，怒起来了：“可为什么不要他啊？”
见他像个发怒的呆瓜，周青词不由得放低声音问祥林：“这是谁？”
“神兽白虎一族的新族长，姓萧，名云柯……”祥林对周青词很好，并不是指使下人的那种，因此便也平和的答了，“人不错，但头脑简单，不太会隐藏情绪。”
“原来如此……对了，神尊，”周青词点点头，然后把棋子整理好了，才又道：“那小茶花在神宫被秦梓打得全是伤，我觉得不能让他再回去了，就让他留下来，让我照顾他吧。”
祥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茶花……你是说那少年？他竟然没有名字吗？”
“对……”
“没名字？！”听力敏锐的萧云柯捕捉到了这个词，“怎么会？不是说秦梓对他很好吗？那我给……”
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少年噌的一下打断了他的话：“不要他取名字！”
萧云柯眼眸瞪大了，他不敢相信！这是在质疑他白虎族的文化底蕴！
闻言祥林却一脑门疑惑，“什么？”
“……您给他取吧，”周青词突然说，“这小茶花没有名字，总不能一直叫他小茶花。”
祥林瞟了周青词一眼，“你很在意他？”
“……啊？”周青词愣了愣，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
“叫亭念吧，”祥林看向那少年，“一顾惊艳，再顾倾心……顾亭念，如何？”
就此，少年便定下了名字。
将思绪从往日收回，周青词躺在门外的草地上，看着夜空的繁星，喃喃着：“……我那个时候居然没听出来，你那会就已经在吃醋了。”
什么一顾惊艳、再顾倾心，分明是说他第二眼就把目光都黏在顾亭念身上了，让他好好‘停下念头’——
但他一点没察觉。
屋内的南慕青眉头皱起，终于开口了：“谁吃醋了？”
“不吃醋就把门开了呀，”周青词连忙接口，“今晚的月色真的很美……出来看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