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志在欲望中沉沦，他绯红的眼，落下的泪，随着无边记忆、声音，都一点点在萧云柯脑海里重现——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云柯，我教过你的。”
清云峰上，青年握住少年的手，十分温柔的说。
“先生，他自小流落街头，以为自己没有爹娘，又被人欺负……您，帮帮他。”
崎岖山洞里，原本该一直高高在上的顾亭念为了他，在外人面前低下了头。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不回头看看我吗？乖乖……”
雪地里，那人站在漫天纷飞大雪中，满眼都是自己。
还有幽暗烛光下，顾亭念忍着痛苦也要又轻又软的哄他：“第一眼就偏爱的人……就算记不清了，也还是会偏爱的。”
……我怎么敢怪他不爱我？
我怎么敢说他不爱我？
我怎么敢说从未拥有过他的喜欢……他分明，每一次先看到的都是我。
记忆被迫结束的一瞬，萧云柯在冰床前剧烈颤抖起来，他忽然想起这一次收徒大会上，顾亭念垂眸望着他，眼眸似有笑意——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门下唯一弟子了。”
那一瞬，他看得出顾亭念是真的高兴。
不像上辈子那样冷冷漠漠，也没有收张慕为徒。
……他的本心就是只要他一个。
他也不想收张慕，还冒着可能失去生命的风险也要为了他和系统对抗，为他逆天而行，为他篡改这本不该存在的羁绊……
可我做了什么？
我却一次次的忘记他，怨怪他……
若不是有同心印……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多少可怕的事。
幸好……幸好他有挽救的机会……
只是……
“师尊……”萧云柯看着冰床上，眉头仍然紧皱，尚未醒来的顾亭念，心里本能的察觉到了不对——
他都醒了，为什么顾亭念没有醒？
为什么还像是陷在噩梦里？
忽然，他感受到了某种奇异的气息，蓦然回首——
“又见面了啊，”秦梓看着他，微微一笑，“……萧云柯。”
刹那间萧云柯本能的挡在了顾亭念面前，做出保护的姿态，“……秦梓。”
与此同时，顾亭念眉心蹙紧了，如萧云柯所料，他也确实还在噩梦里——
原本该旖旎暧昧的记忆忽然变为了大片的血红色，他动了动手，手腕上传来了锁链的声响……
是在魔宫里。
他一身红衣，五脏六腑都是撕裂的痛——
“……这一次，仙族有神相助，我的主人来了，”系统在他身体里说，“这一次你救不了萧云柯的命了……”
“……你的主人？”顾亭念忍着剧痛，万分不解，“你在说什么？”
“你相信，世界上有两个神吗？”系统又云里雾里的说，“……顾亭念，能救你的神已经死了，只有我的主人可以救你了……前段时间他的魂魄来过你的身体，你见过他的，他叫秦梓，你曾唤他梓尊……是他一手养大的山茶。”
……这都什么？
顾亭念蹙眉起来，“……你到底要说什么？”
“同心印让你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了，再多灵气也没有用了，只有秦梓能救你，他马上就到了……”系统顿了顿，“锁链我给你开了，你走出去，把你的血喂给外面那个人……秦梓立刻就会来救你。”
它话音刚落，门突然被风吹开了，一个身着灰袍的人缓慢的爬了进来，他的身体上都是被咬噬出的孔洞，有的伤口里还镶嵌着长长的毒牙——
“……师尊，”这人开口却是一道有点熟悉的声音，他祈求一般爬到了顾亭念脚下不远处，“救救我……”
顾亭念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这是谁，系统便开口了：“这是张慕，被萧云柯挑了手脚筋脉扔进了蛇窝……原本是不能活的，可是，此间天道偏爱于他，他是男主，便给了他一颗蛇丹，让他勉强吊住了一口气……”
“……”顾亭念缓缓抬眸，他的手从锁链中缩了出来，红衣衬托得他脸色极其苍白，喃喃着：“……张慕？”
“对，”系统见他动作了，以为他总算能听自己的话了，毕竟应该不会有人想放弃活着的机会：“……你的身体孕育天地灵气，只要你肯剜出一点心头血，喂给他，蛇丹与之相和，他就能恢复生……你干什么？顾亭念——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顾亭念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兰玉剑，狠狠杀入了地上那灰袍人的心脏！
张慕发出了痛呼，而后彻底断了气。
“……他也是你的徒弟！！！”系统蓦然嘶吼起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你这样秦梓要怎么救你？！”
“我不稀罕。”顾亭念看向掌心中正在渐渐消失的蓝色印记，喃喃着，“……要是没有张慕，萧云柯和我都不会落到如此田地……系统，你还是不懂人心，不是所有人都想活着的。”
“但你如果救了他，你于张慕就有救命之恩，因果影响之下……”系统咬牙切齿起来，“秦梓就可以给你神位！你可以重新成神！我也能完成任务不用再待在你身体里！”
“成神……”顾亭念喃喃着，他抬起手，发现那个印记已经只剩下最后一点点了……
这代表，萧云柯快死了。
“……成神了又怎么样？”顾亭念眼瞳中皆是麻木，“……都说神能救世人，可你说的那位神尊却害多少人失去了性命啊，仙魔两族原本已经停战，可你的主人非要掺一脚，还送他们神兵除魔……魔又做错了什么呢？”
“因为这个维度根本不属于轮回！他们的命就不是命！”系统叫了起来，“他们只是为了陪张慕渡劫的！他们全都该为了张慕死！你也是！你只要渡他成神你也能成神！可你偏偏要选什么萧云柯……现在好了，一切都完了！”
“他们有血有肉，有思想，为何不算是人？”顾亭念冷淡的反驳它，“好了……我也不想和你说什么了……好累啊……”
与其说是冷淡，倒不如说是心如死灰。
因为……
他掌心最后的一点冰蓝印记……彻底消失了。
窗外纷飞的大雪好像落在了他的心里。
他最爱的两个人都死在这场大雪里。
“等等！你干什么！”系统看着顾亭念拎起了兰玉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住手！！再等等！！等秦梓来啊——他会救你的，他有办法！他会让你成神的……算我求你了，别让他再看到你的尸体了……他真的……”
“你错了，我成不了神。”
无情的话语打断了系统的话。
兰玉剑的冰蓝光芒一闪，它本能的抗拒做这件事，不让顾亭念动手——
“……你也不听话了？”顾亭念却低声问，兰玉剑发出了嗡鸣，似乎在恳求。
“……好吧。”顾亭念叹了口气。丢开了它，然后走向了屋内。
屋内有一长刀，名为戮仙。
那是萧云柯的刀，但自从他和顾亭念一起后，就再也驱使不了这刀了。
刀不认主人，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刀认为它的职责被主人侮辱了。
它本就为戮仙而生，若主人不再肯用它斩仙，那还不如把它变回废铁。
“……戮仙，是个好名字。”
顾亭念看着那长刀，手指抚过了刀背，动作却温柔的像是摸爱人的脸，“……那就再戮一次吧。”
战刀不懂主人情感，它本能的吸食血气，整个刀背都泛起了红色——
血液喷溅而出，奇异的是顾亭念竟然没感觉到痛。
或许是过往的痛让他麻木了。
……他这一生真是没用啊，想救的人没救到，想爱的人也没爱成。
眼眸逐渐闭合起来，顾亭念仿佛看到了窗外的雪飘进了窗户，冰凉的雪落在了他的眼前，视线也黑了下来——
而后，再无知觉。
不知又过了多久，有人扑门进来了，“仙尊……仙尊！啊啊啊！！！”
“叫什么？！”却是另一阴沉的声音响起了，“把他带过……”
他的目光在触及那抹夺目的红色时，忽然顿住了。
“……秦神、神尊？”那弟子见他顿住，也呆了，“你……”
此人自称秦梓，是天界之人，说天界见不得人间被魔毁得一片瘴气，便在几个月前带来了无数神兵。
这是那弟子第二次见到秦梓。
因为那些神兵虽然助他们剿杀了魔族，但秦梓却不常常在这边出现，像是有什么别的事。
如今秦梓一袭黑衣，额头青筋暴起，显然是要暴怒，他眼神阴晴不定起来，倏然抬手扭断了那弟子的脖颈，然后将其丢了出去——
屋里终于清静了。
“……又是这样，”秦梓缓缓走到了顾亭念的尸体面前，“你留给我的……又是尸体……凭什么？！为什么？！”
然而顾亭念却不会回答他了。
“……明明是我第一个遇到的你，明明是我给了你生命，可你还是要选萧云柯！！！”秦梓骤然大吼起来——
他想起那一夜在元玄派的时候，他也给过顾亭念机会。
他想着仙族要把他当俘虏，仙族不要他，魔族会伤他……便来给了他一次机会。
一次和他回天界的机会。
“……顾亭念，醒醒！”那一晚的雪夜，秦梓将那欺骗顾亭念准备将他带去仙族战场的假弟子打晕了，拍了拍昏迷中的顾亭念。
似乎是力度太大，顾亭念疼得蹙眉，缓缓睁开眼睛，他看着面前无比陌生的人，“……你是谁？”
秦梓掌心中出现了一抹金色的光，按在了顾亭念额头上——
他给顾亭念看了一部分天界的快乐记忆，那里有周青词，有顾亭念喜欢的天地灵气，也有……他自己。
“……小念，”秦梓收回手，颇为温柔：“你去把萧云柯杀了，我就带你回天界，那里还有你的宫殿，我一直都给你留着呢……你和我回去，好不好？”
然而短暂恢复了记忆的顾亭念看上去却十分生气，他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人一般，不断的朝后退着，眼神里带着惧怕：“……不，我不要……”
秦梓顿住了，眼神变得恐怖起来，他倏然抓住了顾亭念的手臂，力度之大简直把那截手臂都捏骨折了——
“为什么不要？”
手臂钻心的痛让顾亭念落下泪来，“放开我……”
然而见到他这副模样的秦梓却没有生出任何怜惜，他将神力一点点注入了顾亭念的经脉，身体里不属于他的气息立刻就霸道蛮横的碾压起来，像是要把那经脉活活碾碎——
“我问你要不要。”他松开了顾亭念的手，看着他在地上疼得蜷缩起来，眼眸中竟然出现了一丝快意，“……小念，我在给你机会，只要你杀了萧云柯……我既往不咎，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也不该让那畜生玷污你！”
“……哈……”顾亭念疼得连话都喘不匀了，“……到底谁是畜生，秦梓……你……”
他倏然呕出一口血来。
但秦梓看了并不心疼，他折过一旁的树枝随手幻化为了藤鞭，“……念念，你认识这是什么吧？还记得你曾经不听话的时候么？”
显然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顾亭念脸色一变。
“不答应，可就要落下来了。”秦梓危险的眯起眼睛，语调像个变态。
“……我死也不会再回那里。”顾亭念却喃喃着，他像是想再说什么，可藤鞭已经落下了，疼痛打断了他的思绪。
直到天际似乎有轰隆之声响起，顾亭念恍恍惚惚抬头，见到有雷劈了下来。
“……算了，今天放过你，反正系统会帮你回来的……”秦梓说着再次抬手一按，拂去了这一段记忆——
即使选择死，也要离开他。
“……尸体，”秦梓忽然抬起手，像是想摸那冰冷的尸体，他笑了起来，“尸体也好……”
可就在他的手指将要碰到顾亭念的时候，那冰凉的尸体却化为了万千光点——
秦梓愣住了。
但回过神后，他倏然又发疯起来，眼眶赤红可怕：“——顾亭念！！！”
……顾亭念，我到底哪里比不上萧云柯那个畜生？！
思及此处，他的目光阴暗的扫过冰床上仍然在昏迷的顾亭念，又看了看面前一脸警惕的萧云柯，新仇旧恨齐上心头，眼眸中金光闪过，“……千思万绪术……呵呵，可惜，你永远也别想让他回忆那一部分！”
他也是突然察觉顾亭念的记忆封印有松动才赶过来，如今幸好赶上了……
“……那一部分？”萧云柯眯起眼睛，眼神阴沉，“……你是说，你每天表面上让他风风光光，暗地里却给他打得遍体鳞伤的那一部分吗？！”
秦梓眼神变得恐怖起来，“你……”
“你就是个人渣！”他话没说完又被萧云柯打断了，“他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从始至终他选择的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