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迎祥被送回来时,都是半年之后的事情。
这个时候的高迎祥稍微好了一点,但还是口不能言,身体僵硬。
不过他的眼睛倒是有光,尤其是从港口进入城市,曾经有点熟悉的嘉兴港口,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城市,人来车往,忙忙碌碌,着实跟他印象里的变化,堪称天翻地覆。
“舅父。”
一声呼声,将他目光吸引过去。
高迎祥看到了个穿着华丽宫袍的女子,女子身边跟着一大小两个孩子,大孩子牵着小孩子,好奇的看着他。
而女子,泪眼婆娑。
许久不见。
高迎祥居然……
“嗯……啊……啊。”高迎祥张张嘴,说不出多少话来。
自打开始保养治疗之后,他最后的说话能力都消失了。
不过他还是认出了来接他的是高桂英,语气也显得温和。
高桂英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是让人带着他赶紧离开。
毕竟最近一段时间,江南并不太平。
大顺这边正在新一轮的经济整顿。
这种操作,三五年就经常来一次。
毕竟每次国家的经济发展背后,总会滋生不必要的黑暗。
所以定期清理,也是为了能让国家的政务发展得以正轨。
比如,这一次对江南的整顿,是清理村霸与宗族。
大顺的顽疾之一,就是宗族。
这个问题,从开国之后就有。
开国初期清理了一次,但更多还是打土豪分田地,将宗族族长、族老手中的田土明确为财产,接着完成均田。
但为了能让经济发展,以及提高地方承载能力,王三选择推进了集体化、合作化。
只是当初设计的时候,就有很大空子,那就是族老们能够利用他们本身的威望与认知,重新完成对土地资源的回笼。
这么做,有好有坏。
上层宗族老者,真心为了宗族,就会带领所有人一起发展,那么这样的村落,发展就很迅速,并且逐渐完成城镇化,吸纳了很多内迁来的外来人口,成为发展典范。
但也有一些随着时间推移,重新将自己士绅化,妄图利用集体优势,重新完成对中央的分权。
于是挑战不仅发生,还会出现抗税、违法、私立衙门等事情。
妄图利用法不责众的道理,对抗中枢。
所以,朝廷面对这样的宗族很简单。
第一,给这些宗老们升迁,要求他们举家支援边区建设,但不说硬性要求,反而说是主张自愿,但话往下传,就是宗老们不想远走,想着要族人支援代为受过。若是一些被爱戴的族老、宗老,或许不会觉得有问题,但那些欺行霸市、为非作歹的就会被鄙视与累积不满,然后接下来就是安排巡查与强制发布省府的调令,让这些村长,去边区当乡镇长官,直接从源头分化与掐尖。
第二,就是发补贴,今年给点米粮钱,明年给点修路钱,后年再给点水利补贴。之前是直接对点下发,现在是朝廷的宣传组下来走,挨家挨户的宣传,然后还举办典仪,将钱给了。
至于钱给了之后,如何使用,之前没管,现在开始管了。
所有村子,安排驻村会计,属于吏员,并且直接越过村长,掌握本地的公账账户,并且每次支用,除了村长签押,会计还得上报给乡里,进行统一调动资金。
这么一来,村长权利受限,本质上完成了新一轮的下沉。
当然,会计还得兼着税部的工作,相当于课税使,这可是坏工作,最容易得罪人。
所以,会计不可能一辈子都留在村内,一段时间后,必然得迁走,不然早晚被戳脊梁骨骂。
第三,也是杀招,那就是移村并寨与提升行政等级。
比如新开发的一大片江南自然村落,现在人口已经上涨到了三千人,那么就达到了设立行政村的规格,就从原来的行政村内划拉几个自然村一并成立行政村,安排一个村长、村会。
然后要求几个村去协调与投票选村长。
又或者附近有能够升迁的行政村,就增设为乡镇,再给他们选一群头头,安排一堆的工作。
虽然这玩意儿复杂繁琐,但每十年二十年一次变动,却是最好整顿本地发展进度与潜在风险的机会。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仅适用于朝廷,也适用于地方。
三招下来,基本上地方牛鬼蛇神都会冒头,之后就是巡抚、巡按的时间,全方位整顿。
但总会有一些家伙狗急跳墙。
所以,高桂英他们来,也不想久留,带着高迎祥,坐上邮轮,从嘉兴北上过上海,然后入长江,进入京杭大运河,直达淮安,接着从淮安换铁路,一路进入顺天府。
“啊啊……”高迎祥在邮轮的床上,看到了窗外的上海城市景象,不免惊讶。
这里,就像是未来世界一样。
高屋建瓴,雕梁画栋数不胜数,随处可见的蒸汽船与喷吐浓烟的工厂,外加繁忙的航道上不时挤在一起排队进出的航船,都带来了史无前例的冲击。
“这里是上海。舅爷、”高桂英的大儿子,王叔扦介绍道,“老师说,上海是一座希望之城,机会之城,这里是江南所有工业产品的集散地,更是纺织业的中心。曾经的江宁,已经丧失了商业根基,所有工厂主,或者大公司,都把产业转移到了这里。还有很多江南的村里人,都来这里干活赚钱。”
王叔仟的介绍,对于高迎祥来说,还是很新奇的。
只是王叔仟继续说:“只是,我听嘉兴的本地人,上海什么都好,就是赚钱了,想要落户干一辈子,是不可能的。
上海的地,都是国家的。
租期是固定的,在这里生产不下去,就得卖掉剩下租期,然后收拾铺盖回老家。
并且上海还在围海造陆,地明明这么多,却还是这么吝啬不让人能够长久安置。
很多大人都说,上海是个吞金兽,上海赚钱上海花,一分别想带回家。
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还是所有开工厂的东家都想去那边开一座大厂,就好像开在了上海,钱就能源源不断的来了。”
王叔仟的好奇,倒是让高迎祥想到了什么。
虽然说话不利索,但思考还是可以的。
他知道为什么。
那就是,上海这座城市的出现,就是为了拆分整个江南精华的。
王三一早清空了上海原户籍的所有人口,然后十几年来投下资本,将江南很多国有企业开在这里,并且梳理了吴淞江,就是为了将江南最有钱和最有生产能力的代表弄到上海。
上海是个圈,也是个牢。
这里是资本家与工厂主的天堂,也是失败者的地狱。
所有人都是这里的过客。因为养老也不会留在上海,而是隔壁的崇明三沙与附近的城市。
上海,或许未来会变成远东金融中心,但现在上海存在的意义就是吐纳江南的一切资源,一切人才,利用成本与政策优势,用时间磨掉江南士绅集团最后的余晖。
但很可惜,对方不是傻子,他们利用乡镇市场,想要反噬上海,最终影响国策。
想到这里,高迎祥也反应了过来,上海是江南与大顺朝廷的博弈核心,谁最终能控制上海,谁就能取得最终胜利。
只是,未来如何,自己能看到吗?
怀着这样的心思数日,高迎祥抵达了淮安,然后换了火车,又几日,抵达顺天通州。
通州城墙没了,高迎祥是在一座八线火车站下来的,虽然提前清空了人,但隔壁的站台上,还是人满为患,忙!
“到了,我们尽快入皇城附近的太医院,完成治疗之后,就可以转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