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特殊的那一个。
海安很久没有和人交流过,她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她只有接受任务,然后杀人,完成任务。
海安感觉到了她心中升腾起来的异样,她硬邦邦地开口:“我不需要成为独一无二,有一天我会死的,会有人替代我的位置。”
庆镌已经大概明白了海安所缺失的那部分东西是什么。
是自我的意志。
她不珍视自己,把自己当成一把刀,其他人手中的刀,任凭使唤。
庆镌问道:“为什么做一个杀手呢?”
“出生就被定下的。我只会杀人。”
庆镌皱眉摇头:“并不是,除去杀人你还会做些什么?”
海安摇摇头:“杀手只会杀人,完成任务。其他什么也不会做。”
她再次重复:“我是杀手,只会杀人,活着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你应该害怕我。”
庆镌继续道:“我不害怕死亡,不过我觉得你刚刚说得并不是完全那样,你救了我。”
海安毫不犹豫拿出匕首,直逼近他的脖颈:“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庆镌却笑了,他似乎抓住了这个女人所在乎的,他明白了她内心深处寻求着的东西。
他坦坦荡荡的,把脖子凑上去:“杀了我吧,这也是你的任务吗?”
海安不悦地收了手:“不是。”
庆镌又问道:“那你住在这里也是任务吗?”
海安继续道:“不是。”
庆镌眉眼温和:“现在已经知晓了一件事。”
“什么事情?”
“你不想一直都是零一对不对?”
海安陷入了沉默。
庆镌乘胜追击:“你也想自己变出独一无二的存在对不对?”
海安想,应该是的。要不然她不会花费全部的积蓄买了一个极品阵法,把这里当成她的一个安全屋。
她还是冷淡地否定:“不是。”
在说完这句话以后,这个男人沉默地离开了。海安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那么一点失望。
……
海安在第二天消失在了虚芜谷。
七日后,她又回来了。
她揪着一棵幽兰花,带着根茎,放到了庆镌的面前,她声音冷淡:“帮我把它种活。”
庆镌看着面前的幽兰花叹了口气,她果然是没听进去。
不过,他还是按照她的要求把花种在了门口。不过半个时辰这棵幽兰就枯死了。
海安皱着眉:“为什么活不了?”
“因为环境不合适。”
“你种不活,我应该杀了你的。”依旧是那样,平淡地威胁着他。
庆镌毫不在乎,他反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种幽兰也是你的任务吗?”
海安硬邦邦地回答:“不是。”
庆镌发现面前这个女人说得最多的就是不是,和要杀了他的话。
固执又可爱。
他又笑了:“你应该有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海安回答:“我不需要。”
“你是独一无二的。”
海安沉默了。
她良久才说道:“我不会。”
这意思已经非常清楚。
庆镌感觉到他又了解到面前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杀手了。
他哄道:“笑一笑,我给你取一个名字。”
“不会。”依旧面无表情,依旧冷若冰霜。
可是庆镌发现她每次都会给他回应。
一句话也没有缺过。
可能是习惯了要服从上级。也可能是真得很想和人说说话。
海安则是后者。她很久没有和人正常对话过了,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男人,她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和他说说话。
他说的很多,都让她的认知受到了冲击。刚开始是害怕的感觉,现在她居然开始期待。
他继续道:“嘴角勾起来,眼睛弯下去 ”
海安照做,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庆镌笑了,他觉得这个人其实很有意思的。他说:“你不是很喜欢幽兰吗?”
“嗯,很漂亮。”
“那就叫海安吧。”
“海安?”
“嗯。”
“世有幽兰,哑蓝如海。花蝶相随,花开蝶安……我希望一有朝一日你能看见幽兰花海,活成自己,摆脱束缚,一切安好。”
……
他们逐渐熟络起来。
海安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她有了很多自己的想法,也开始重新思索起来她存在的意义。
有一天,海安说:“我不想杀人了。不想做任务了。”
她又说:“可是我逃不了。”
她开始自责、开始质疑、开始手下留情。
庆镌却无比难过。
他看着海安活了过来,有了自我的意志,可是呢?却又给海安埋下了无法摆脱束缚的痛苦的种子。
他们认识了足足有十年,在这个空旷的山谷中,度过了很平淡的岁月。
庆镌改变了那个冷淡的零一,让她变成了生机有活力的海安。
也给她带来了最终的审判期。海安心软了,带来的后果是惨重的,根本不可估量。
她又一次在任务中放水,放走了一个孩子。首领也在,见证了她心软的全过程。
他冷冷地看着海安,语气中透露着无尽的失望:“零一,你变了,你配不上现在的位置了。”
那柄长剑捅穿了她的胸口。
她没感觉太过疼痛。
紧接着,沾着她鲜血的长剑就把那无辜的孩子钉死在地上。
海安怔住了。
她突然仰起头,什么也不顾了,像是下定了决心,大声地说道:“首领,我不想杀人了。”
那人冷哼一声:“你除去杀人,还能有什么用呢?”
“我可以种花,也可以绣花……”
玄针不仅仅可以杀人,也可以用来绣花的。这是庆镌告诉她的,他给她绣了一朵歪歪扭扭的幽兰。
很丑。
但是很喜欢。
因为她第一次知道。
她的玄针除了杀人,还能绣花。或许她这个人除了成为一个杀戮机器以外,还能够救人。
鲜血浸染了她的衣服,她表情无悲无喜。
那人不再理会她,径直离开,眼中尽是失望。
她吃了丹药以后回到了她的避难所。
这里有个人一直在等着她。
庆镌已经编写出来一个很美好的世界,他经常会带海安进去走走。他在里面编造出了一个长满幽兰花的虚芜谷。
他们就走在小路上,哪怕周围的花看起来有些假。
海安依旧很喜欢。
她现在学会了柔和地微笑,学会了表达自己的喜怒,也会对着庆镌说一些抱怨的话。
也许,她真正的生命是在遇见庆镌那一刻开始萌芽的。
那一天,他们在书中逛了很久。
然后第二天,一切便都变了。
残血盟的同僚来到了虚芜谷受令诛杀她。
昔日的同伴问她后不后悔,她把庆镌护在身后说她一点也不后悔。
然后他们把虚芜谷毁了,把她唯一的避难所毁掉了。
所有的暗器朝着他们袭击过来。庆镌拉紧了她,他们用传送符随机到了一处悬崖之上,下面有一条湍急的河流。
庆镌说,传说中有一条河,叫奈落,它会随机带着失意之人去往一个与世无争的乐园,到了那里就会是一场新生。
那个时候所有人已经追杀过来。
庆镌问她信不信。
她说信。
然后他们跳下了山崖,掉入滚滚的河流中。奈落确实眷顾了他们,却只带走了海安。
庆镌醒的时候是在一处海滩上。他费尽千辛万苦回到了虚芜谷,里面被残血盟那群人完全毁灭掉了,他们的小屋也破败不堪。
他失去了海安。就如同一只幽兰蝶永远失去了它的幽兰花。
他在这里开始等待,顺着传说中奈落河出现的地方不断寻找。
后来,他偶然得到了一株翎景草,有它在,它可以养活整个山谷中的幽兰花。
他带着翎景草回去了,购买了很多种子,用鲜血把土地染红,然后种下一朵朵幽兰花。
等待着海安的归来。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白发与皱纹爬满他的躯体,思念被时光磨得千疮百孔,却只增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