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老牛来的那个秘书也满脸是泪，一边帮着马素英把牛厂长扶到了沙发上，一边哭着对马素英说了原委。
自从改革开放后，到处都在大兴土木，钢材就成了紧俏货。现在又流行计划外经济，社会上一些人找领导批个条子，就能拿到各种紧俏物资。
拖拉机厂本来这两年效益挺好的，土地承包责任制实行后，农民们有了钱就要买拖拉机，买三蹦子。产量也一扩再扩。
可是生意一好，就被盯上了。特别是赵怀德。先是批了条子让人去找老牛，让他给来人腾点原料用的钢材和铁出来，又老是批条子让老牛以计划内的价格卖给别人拖拉机。他还仗着是老牛的老领导，做得越来越过分。
这两年原材料价格飞涨，本来利润就不高，拖拉机和三蹦子的出厂价的定价权却不在拖拉机厂手里，还是原来的价格，拖拉机厂也就是勉力维持着，只要机器不停，就是花钱买点高价的钢材和铁也能过。要是赵怀德只是让他们从出厂的机器里挤一点出来卖给他的关系户也就罢了，反正卖给谁不是卖。可现在赵怀德是让他们把他们也是花钱找人批条子买来的钢铁亏钱卖给关系户，那他们就亏大了。要是这样下去，拖拉机厂那点攒下的家底过不了两年，就要造没了。
别看牛厂长看起来很是圆滑，特别能钻空子，每年都开车带着一车的土特产往北京送，他可从来没有干过对不起拖拉机厂的事儿，他对拖拉机厂的感情，可比赵怀德深多了。前两个月，就专门为了条子的事儿来找过赵怀德，想着赵怀德会看在他是拖拉机厂的老厂长，看在一群老伙计的份上，不要再给他们条子让他们卖钢铁出去了，却被赵怀德熊了一顿。
赵怀德对他向来是不客气的，指着他的鼻子骂：“我批了那么多条子出去，全国那么多项目，那么多厂要我操心，也没有见一个人敢跟你一样问到我脸上的，给你批个条子怎么了，你照办不就行了？亏钱也不是亏你自己的钱，是国家的，真要是赔了，我给你批个条子你去找银行贷款不就行了？还能缺了你花的钱？我找你，是信任你能把事做好，都这把岁数了，别这么软蛋，咱们都跟着国家一辈子了，就是吃点喝点花点怎么了？”
老牛低着头，却不愿意同意他说的话，借银行的钱，难道就不要还了？就算是他在任的时候不用还，可他退休了呢？难道要让拖拉机厂在他这一任上背上重重的债？
他顾虑的并不错。钱这个东西，一旦开始借，就不好还了，而且还会越滚越大。九十年代为什么那么多国企倒闭，都是这几年埋下的祸根，厂长和领导们借着这几年华国一门心思搞改革开放，监管乏力，一个劲儿地把国有资产往个人腰包里揣，一个个挣得盆满钵满，那些胳膊下面夹着黑色手包的，到处拿着批条的，九成都是领导们的代言人罢了。要不然，国有大厂都弄不到的紧俏物资，为什么这些人手里有的是？
老牛不想听赵怀德的话，回去没给办，赵怀德的人等了两天，面都见不到他的，也不生气，扭脸就给赵怀德打了电话。当天晚上老牛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问他是不是不想干了，还真把拖拉机厂当成姓牛的了？再不给办，明年拖拉机厂一点计划内的钢铁都别想。
牛厂长和几个副手愁得关上门抽了一夜的烟，最后还是不得不办了。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了了，可没成想赵怀德的人胃口越大，前几天又去了，这回倒是不要钢铁，而是要拖拉机厂，要的数量还不小，价格却很低，还提出先不给货款，卖完了再给钱。
老牛这回是没法答应的。没有这个道理，年底了，他也等着钱用，还供应商的，给工人们发工资的，过年了，多少也要发点奖金和福利吧，工人们也都辛苦一年了，物价这半年疯涨，给工人的工资可一分都没涨呢。
但是他又不能直接拒绝，要不然这个烂摊子交给谁不都是害了人家嘛。他就想告状，可是告状都没地方告。拖拉机厂本来就是部委直管，他的上级就是赵怀德。找L市领导吧，拖拉机厂可没给人家见过一分钱的好处，哪有那么大的脸，再说也没用，找省长也没用。
老牛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想到了马素英。虽然人家是两口子，但是当年马主席在工会的时候没少给厂里和工人们谋福利，总要找她试试吧。
老牛这也是病急乱投医，实在没办法的办法，他是前两年去林大军家知道赵家的小院子在哪儿的，也知道马素英没住小洋楼，就直接找到了这。
就在进院前，秘书还在那儿打退堂鼓，说怕办不成事反而惹恼了赵怀德，最后连累老牛丢了乌纱帽，老牛苦笑，丢了就丢了呗，总比做拖拉机的千古罪人强。
马素英坐在沙发上听完了全程，面沉如水。赵青瑾从老牛哭的时候就听着了，这会儿也进了屋，给老牛端了一杯水，还给他拧了把热毛巾让他擦擦脸。
娘俩对视了一眼，赵青瑾就让秘书开车带着自己和马素英老牛一起出门。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叫赵怀德来，他也不会承认，过后肯定对老牛下死手。关键是就老牛一个，就作了这么多的难，赵怀德手里可是有权力的，还不小，这两年到底做了多少恶，贪污腐败了多少？全国有多少赵怀德这样的人？
马素英和老牛坐在后排座上，一路上脑子里跟回马灯一样转个不停。管是必须要管的，这是她作为一个老共产党员的基本素质。就可惜了儿子跟媳妇两个好孩子。这次肯定要被连累了。估计对他们以后的工作都会所有影响。
赵青瑾坐在副驾上给秘书指路，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妈妈凝重的神色，转过头来握住了妈妈的手，没事的，大不了他就辞职下海去，林叔那里有的是活儿干，或者自己学着小婉开个饭店也行，要开，就开个西餐厅，也不枉他在国外待的那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