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老头子讨论的声音可不小,旁边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有人说要论火候和调味,还有筵席的整体性,包括菜品的搭配,当然都是伍师傅更胜一筹,这些小婉都还显得太过稚嫩,还说都是行内人,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未免显得工于心计;不过更多的人却站在小婉这边,说以小婉的年纪已经很是不错了,在座的有几个在小婉这样的年纪能撑得起这样的大场面,面对这么多业界前辈的?何况还隐隐能跟伍师傅分庭抗礼,这样的年轻人就要鼓励。
一说鼓励,那一拨人就不依了,厨艺这东西可没有这样的说法,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不能因为年轻人要鼓励就睁眼说瞎话,食客还会因为你年纪小就要为你不足的烹饪能力买单不成?
眼看着几个老伙计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说的话也有点越来越不着调,伍师傅就想说话。他倒不在乎输赢,小婉今天做的已经很让他满意了,输赢对他来说无所谓,大家本来高高兴兴的别闹得不愉快。
他正想起身开口,小婉却按住了他,抢先开了口。
她一开口就先向大家道歉,说自己今天犯了重大的错误。
错误?大家都很诧异,吵架的人也不吵了,都看向了她。
小婉看了看师傅,师傅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只管说。她就鼓起勇气说了下去。
一是说是要放开,却没有完全放开。她本来和师兄们想的要把四川那种豪爽发挥到极致,体现出大碗吃肉,大碗喝酒的江湖风,但是还是想跟师傅一样有前菜,大菜,饭菜和甜点,还想做融合菜,食材还用了不少海鲜。这就不对了,哪派都靠不上,都不像了,弄了个不伦不类。
二是拟菜单时光想着出新,没有考虑到食客的年纪和胃口,下的辣椒有点多,有点太辣太油太咸了。在座的很多是老先生,年纪大了,牙口不好,血压血脂血糖都有问题,可能还有点难言之隐。这是她重大的失误,背离了一个厨子的本心。师傅一开始教她的时候,就告诉她,一定要根据食客的身体状况在口味和食材上做微调。可她却只想要赢,把这些东西都抛诸脑后。
三是浪费严重。师傅一直教她,一定要注意节约,总说一定要在螺蛳壳里开道场,可她却着实有些铺张浪费,还用了很多海鲜,成本比师傅的高多了,用外力的鲜来压师傅的鲜味,未免有些胜之不武。
她越说越不好意思,头都低了下去。没注意到她越说,师傅就越骄傲。犯错怕什么,谁年轻的时候不犯错,最难能可贵的,是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会犯错。
老头儿心里笑开了花,脸上可还端着,琢磨着怎么给徒弟递个台阶下。这丫头也真是,非在这么多人面前认输认错,都不会等人走了私下里跟自己说吗,这弄得她自己多下不来台呀,小样儿可怜的。
小婉这么一说,那几位当评委的老先生那个羡慕嫉妒恨呀,一时之间也没人接她的话。其他人是不理解,特别是那两桌上周没来的,这么好吃,还说犯了这错那错的,那上周的菜得有多好吃呀。
正当气氛有些尴尬时,溥先生朗声笑了,从容地站了起来:“老朽不才,今天就忝颜在这里说两句,在座的都是厨界大家,我有什么说的不到位的,请各位雅正。”
“上周老朽不在,没能尝到伍师傅的手艺,不过十几年前在峨眉酒家倒是熟客,对伍老的手艺并不陌生。这位伍老的高徒今天的话,说得也对,也不对。”
“小姑娘你说自己没完全放开,但是前菜,大菜,饭菜,和小点,正好是要用到烹饪的各种方法的,要是按你说的那样做,就少展示了很多技艺,在座的人也无法比起,所以并不能算错。反而我觉得把四川的民俗表演加进来,还有今天这几位后生的装扮和对菜品的讲解,能让人更识得川菜之味。这并不能算错。”
“至于说的菜品口味过重,不符合食客们身体情况的问题,你更是考虑偏了,在座的各位都是各个餐馆的东家,对他们来说,一顿清淡的符合他们身体的饭菜,远比不上他们看到一道色香味俱全的新菜来得让他们欣喜。当然,小姑娘你应该能考虑得更全面一点,做得更好一点,但是老朽却觉得今天你做得这几道新菜,哦,还有你说的融合菜,这个词很好,更符合来的这些人的身份。毕竟餐饮出新永远是最难的。”
“至于你说的最后一条,浪费的问题,更是无稽之谈。伍老说的螺蛳壳里做道场,肯定面对的不是这种高端的宴会。至于你拿食材的鲜美压你师傅嘛,那更是无所谓,餐饮之道就是这样的,不可能你有条件做出更好的味道却不用,那就是傻子,迂腐。你今天做的这道百鸟朝凤,老朽倒是觉得比当年在宫里喝到的更胜一筹。不过不是说你比你师傅做得好,只是说你确实有巧思,切不可骄傲自满,定当能更上一层。”
他说完就又坐了下去,端着茶喝了起来。全不顾周围响起的雷鸣般的掌声。
伍师傅开心得脸上的笑遮都要遮不住,傅先生可是四九城里多少年的老饕餮,前清的醇亲王,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他今天这么一说,小婉就算是真正闯出了名堂。
他迎着大家的掌声站起身来,拉着小婉一起,向大家深鞠了一躬,大家的掌声更热烈了。
众人散去后,伍师傅把溥先生留了下来,亲自下厨给傅先生炒了一盘子回锅肉,拌了两单身爸爸凉菜,下了两碗担担面,里面放了不少小婉专门给他种的豌豆尖尖,把那盆小婉给自己留的汤也上了上来,跟傅先生聊了很久。
小婉把宾客和家人都送走了,才招呼着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吃饭,却见编导和导演都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