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素英接到儿子的电话快急疯了,不是说预产期还有两个星期吗,怎么这么突然,她要收拾东西赶过去,却被儿子阻止了,说过两天就把母女俩送回来,还让她千万告诉爸爸。
马素英快气死了,臭小子胡说什么,刚生完孩子,怎么能往回送,这有六七百里呢。
她回家收拾给方玫做月子的东西,准备当天晚上就坐火车去北京,告诉了赵怀德,赵怀德却一听就如临大敌,告诉马素英,不要准备东西了,他今晚就和老林开车去北京,把方玫和孩子接回来。
他知道儿子当然不傻,这是北京出了大事,没办法,只能让方玫和孩子回来。他还知道,儿子可能已经卷入了危险之中。
林大军听了这事,没让赵怀德去,只说,他带着马素英去就行,让赵怀德在L市稳定好拖拉机,帮他看好小婉和小宝。去北京接人的事,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这两个人这样,马素英害怕极了。但是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抱了三床被子铺在了吉普车的后座上,又把给孙女做的小包被和衣服鞋子都带上了,还带了一个暖壶放在了车上。叫来了小婉,告诉她带着弟弟这几天千万别出门,跟着林大军上了车。
赵青瑾第二天一早看到了风尘仆仆的母亲和林叔,喜出望外。
他也是没办法。小玫的父母那边两天前突然断了联系,小玫照例回娘家,却门都不让进,哨兵也全换了,联系哥嫂也联系不上。一惊就动了胎气早产了。
本来他自己伺候月子也行,都跟单位请好假了,但是单位突然来了通知科长及以上要全员到岗,并要跟外界切断一切联系。这些话涉密他又不能跟家里说。方玫早产差点引起大出血,他又不敢把方玫和孩子单独留在医院里。
母亲和林叔来了,他才算放了心,跟方玫交代了一声,就跑着去单位了。
马素英本想让林大军睡一会儿再出发,林大军却说,要走就赶紧走,不要休息了,在路上找地方睡上一小会儿就行,在北京多一分钟,就多一分钟危险。
马素英把方玫的东西收拾了,抱着八斤,林大军背着方玫背到了车上,开上车,直接往L市开。
直到出了北京有一百公里,林大军才趴在方向盘上睡了有十几分钟,就又开着车往回走。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就让马素英打他,掐他也行,硬是一路撑到了L市回了家,看了儿子和闺女没事,才踏实地睡了过去。
方玫就在赵家坐起了月子。但是她生产的时候伤了身体,又一直担心父母和哥嫂,还有赵青瑾,但是又得不到任何消息,急得奶都憋回去了,还得了乳腺炎,乳房硬得跟石头一样。马素英没办法,只能用热毛巾一直给她热敷,八斤也不得不吃起了奶粉。
L市的情势也紧张起来,赵怀德住在了厂里家都回不了。林大军跟他说了一下,厂里的吉普车直接就停在了赵家院子里,两个孩子也不让上学了,都在家里跟他待着,要是万一有点苗头不对,他准备直接就开车带着马素英和方玫还有自家孩子跑。
小婉没事做,又出不了门,只能天天在家无聊地做吃的。等方玫的乳腺炎好了一点,她就开始给方玫炖汤喝。
年初的时候小婉抓了十几只小鸡养着,还有去年的五只,就是想着给方玫坐月子用的,到时候好让干妈带到北京去。谁想到方玫回来了,现在情势紧张马素英也不敢把媳妇孙女一起放在家,只好家里有什么就给方玫做什么吃。小鸡们就遭了殃。
林红旗今年寄回来的干货派了大用场。小婉用墨鱼炖鸡,鲍鱼炖鸡,葱烧海参,炖花胶,基本每天一样,其他时间马素英坚持要自己来。她知道媳妇遭了大罪,生完又紧着回来受了风,坚持要方玫做个双月子,还给媳妇一天六顿饭的补。早上起来先给儿媳妇煮四个红糖荷包蛋,早饭一般是红糖小米粥,中午和晚上是喝小婉炖的汤,半下午要用炖汤下一碗龙须面,晚上要是能买到水果了还要吃一个烫了的水果,桃子苹果啥的,西瓜不敢给吃,性太寒。每三天还要烧开一盆开水,往里面泡老艾叶,等稍微降了温,拿毛巾给方玫擦身体,头发也拿热毛巾擦一下,擦完再用干毛巾使劲擦干。她怕手温太低了方玫受凉,老是水还滚烫着手就往里下,手老是被烫得红红的。孙女的尿布,她也是亲自洗,洗完后还用一个新的钢精锅煮一煮再晾。
为了照顾孙女,她干脆和方玫一个床睡,晚上孩子一哭就爬起来。这么操劳,她没两周就瘦了一大圈。可把小婉急坏了,逼着干妈每天也要跟着嫂子喝补汤。
方玫在一个月后终于迎来了奶水,小八斤也变得白白胖胖的,不再是那个小红猴子。
等到方玫终于坐满了两个月的月子,马素英就病倒了。
好在方玫这两个月养得好,也没落下什么毛病,出了月子就家里家外一把抓,孩子要照顾,婆婆要照顾,幸好小婉和小宝没上学,在家能给她搭把手,要不她还真忙不过来。
小宝对舅舅这个称呼很是新奇,自己终于不是家里最小的小孩儿了,没事就趴在八斤的摇篮旁边看,还拿了一本古诗,没事就给小八斤念古诗,也是奇怪,八斤一听到他念诗就乖得很,就算是在闹觉也不闹了,乖乖听一会儿就睡着了。小婉则是把一天三顿饭包了下来,要是有什么需要买的,就让林大军去买。
这种风声鹤唳的日子过了足有三个月,方家父母终于给女儿打来了电话,说方家都没事,赵青瑾也没事,只是整个部门都在内察,让方玫好好在L市待着,别担心。
担心肯定还是担心的,只不过好了许多。
林家和方家人都松了口气。
不过外面的情势却越来越严峻了。
进了76年1月份,巨星殒落,整个国家都乱起来了。
赵青瑾结束了几个月的审查后,直接回了家。不是他没有血性,而是他现在做不了什么,反而可能牵累一大群人。但是他回家前,还是到了天安门广场前,献了一朵白花。还从同事那里,抄了一本诗,回家给家人看。
方家父母也想来,却离不开北京,只能让赵青瑾给女儿带了一堆吃的,给小外孙女带了不少奶粉。
他回家时,小八斤都五个月了,在家里被养得水灵灵的,都会翻身了。家里的暖气照样很足,方玫就把小八斤放在床上,周围用被子围住,让小丫头在里面滚来滚去,小宝在一边守着,方玫就去忙别的。赵青瑾一回家,就把女儿抱进了怀里,到哪儿都抱着,亲得都不知道咋亲了。
马素英也好起来了,帮着儿媳妇忙里忙外。不得不说,一个小孩儿在家真的增加了很多家务,不过婆媳俩都乐呵呵的。
上海斗争愈加激烈。造反派被军方抓住了小辫子,给部队采买的一批武器质量太差根本不能用,仇烈也被牵连了进去,天天被拉去批评。他的危机感越来越重,压力也越来越大,每天晚上都要侮辱乐于薇,还咬她,用手掐她,事后又跪在地上求乐于薇原谅他。乐于薇被虐待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整个人如同一朵快要开败的花一样,越来越凋零。
季语明急死了,却不能做什么,现在双方几乎都亮了明牌,情报也没了用处。他想跟母亲想办法逃走,妈妈却说,还不到时候,她还没有报仇。
还报什么仇,再报仇,妈妈都要被欺负死了。他说服不了妈妈,只能天天急得挠墙。
林红旗和楚一宸往家写了长长的信,今年估计他们又回不了家过年了,部队现在天天开思想会议,不允许任何人探亲。信里对于自己当了舅舅都非常的兴奋,强烈要求家里给寄一张八斤的百日照。这个要求不过分,马素芬乐呵呵地答应了下来,把街上照相馆师傅请到了家里,不光是八斤,还有家里其他人一起照了一张照片给两个回不来的寄了过去。不过坏心眼地只寄了一张,至于两个人接到后怎么分,那就不是她操心的事了。
林红旗和楚一宸为了照片打成了狗头,要不是最后营长看不过眼,说两个是傻瓜,不会拿去照相馆翻拍一下嘛,两个人才收了手,勾肩搭背去翻拍了照片,不过拿回来后又开始为谁拿原版谁拿翻拍的开始争,又打了起来。营长无语地摇摇头,干脆不管了。
赵青瑾把带回来的诗抄给了方玫,方玫就和小婉藏在屋里看,小婉还拿了个笔记本,偷偷地抄,抄完回家好好地收起来,就连希希都不给看。
就算他们不往外散诗抄,这些诗词还是很快地在民间流传开来。大家都偷偷传递着,抄写着,心中的悲愤汇聚成一种强大的力量,在人们中间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