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语明去开了门,门口涌进来七八个人,都戴着红袖标。
来人一进来,就表明自己是上海来的,来接季语明,是乐于薇让来的。
季语明完全没有吃惊的样子,只是说,等他把这顿饭吃完就跟他们走。
来人同意了。
季语明回到桌前,跟没事人一样,大口夹肉,大口扒饭。一连吃了三大碗,肉也干了大半。
他吃着,那几个人就站在一边看。
他正吃着,去相看小姑娘的马素英拉着小宝的手回来了,一进门看到了这一幕,把小宝一抱,拔腿跑出门去。
把碗里最后一口饭仔细用红烧肉的汤汁拌匀,珍惜地扒进嘴里,林红军看向了坐在他对面,眼睛已经满是泪水的林小婉,对着她灿烂地笑了一笑:“走了。”
说着站起身,又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来,摸了一把低着头看碗的小婉的头发,又顺手把她一个辫子梢绑着的一根红色发带捋了下来,细心地系在自己左手腕上,还打了一个死结,又环顾了一眼自家的院子,毅然转身,大踏步走出门去。
门外,赵厂长带着七八个人,周处长直接开了一辆卡车带了十来个人赶了过来,刚下车,跟季语明一行人撞了个正着。
周处扒拉开拖拉机厂的人,挤上前来,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看着季语明,季语明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林家,把旁边呆站着的马素英怀里的小宝接过来抱了一下,又把他塞回马素英的怀里,默不做声坐上了来人开的车。
他坐在车后座上,车后面传来小宝尖锐的哭喊哥哥的声音,仰起头,努力把要夺眶的眼泪眨了回去。
小宝这顿哭的,谁也哄不住,直到林小婉强制性地把他抱在怀里,任凭他怎么踢怎么打都不松手,小孩儿才慢慢停了下来。
也不能怪孩子,认真算起来,就连林大军和林红旗跟他相处的时间都没有林红军和他相处的时间长,哥哥天天带他睡,还老是偷偷给他买好吃的,教他读书,虽然有时候哥哥也打,小孩儿也能分得出哥哥是真的对他好的。这突然一走,能不哭吗。
林红军就这么走了,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带。要不是他生活的痕迹处处可见,就好像林家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要说他走后林家的变化,也就是林家院门里面站了两个持枪的战士,直到一个月后,才撤了。
直到林大军从外地出差回来,周处才上了门,把林家人叫到一起,把这件事的缘由都告诉了林家人。
仇烈的人一查到文华县,消息就传到了周处的耳朵里。原来林家一搬到L市来,周处就偷偷去了一趟文华县,把自己的电话交给了张师傅,还给了张家一笔钱,约好了,万一有人要来问林家的事,马上给他打电话。谁也没想到仇烈的人遇到了钱倩倩,要不然张师傅会给仇烈的人一些错误信息。
季语明从南方回来后,在军分区里一是跟着训练,二是跟着周处,一点点把季家的关系网一点点捡了起来,还悄然做了几件大事,也打听到了母亲的消息,其实一直在跟周处他们想办法营救母亲。周处他们劝季语明不要管这些事,他却说他长大了,不能一直在壳里缩着不出来。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张家的消息一过来,周处就把这消息告诉了季语明,安排林家和季语明都转移,张家已经让他派人接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了。
季语明沉思了一夜,第二天就告诉周处,不要阻拦仇烈的人,一旦他们找过来,他就跟他们回上海。
这哪行,小明要是出点事,他可怎么跟老首长交代。周处自己劝不动,把能找的老战友都找来了,连乐于行都来了。舅甥见面,却来不及诉衷肠,季语明一番话让大家就都陷入了沉思。
季语明说,其实他这次跟着回上海,好像是很危险,但胜算却很大。
一是虽然他是季家这一派和军言的软肋,但是从小个子首长回到中枢以后,情势其实已经发生了变化,而四人集团看似鲜花烹锦,势力却大不如前,民众的狂热也到了消退的时候。再加上近来的消息,几位老帅重新出山的呼声越来越高,爷爷的待遇据说也越来越好。现在他并不再是软肋了,就是他站在仇烈面前,估计仇烈也不敢拿他怎么样。他也长大了,没有小时候那么脆弱,不会那么容易崩溃。
二是母亲现在怀了仇烈的孩子,虽然心疼母亲这一年多的遭遇,但是不得不承认,现在母亲和母亲肚子里的孩子成了仇烈的软肋。以仇烈的偏执与疯狂,现在回去,必然能做一些事情,比现在这样偏安于一隅,什么都做不了可强多了。
三,他是季家的孩子,季家人,可从来没有孬种。再躲,能躲到哪里去?林家怎么办,再跟着自己流离失所?周处和舅舅这些人身处军营现在没办法动,那他就逆流而上,在最危险的地方去寻找那一份生机。
他这样说完,大家都沉默了。
孩子长大了,也会动脑子了,那他们就只有配合。
季语明把周处和赵厂长留了下来,交代了三件事,一是他这一年来攒的钱和票都在这里,他希望把林家现在住的房子买下来送给林家,钱要是不够,希望二位先帮他垫上,他回头还;二是他走了,一定要保护好林家和张家,不能让他们出一点事,三是拜托马素英一定要帮他照顾好小婉和小宝。
周处把这一切都向林家人和盘托出,然后从兜里拿出这处房子的房契,让林大军抽空和他去房管局办手续。
季语明跟着一行人回到了上海,乐于薇果然好了起来,有小明劝着,也能吃点东西了。也不再寻死。
但是她毕竟三十五六岁了,身体底座子又毁了,反应很大,天天吐,一分钟见不到季语明就发疯。搞得仇烈原来还想把季语明软禁起来好控制乐于薇,也不敢动手。
季语明看了母亲的状态和她身上的伤,恨不得当时就抄把刀把仇烈给杀了,但是想到自己来的目的,还是强忍了下来。只是半夜没人的时候,悄悄地劝母亲,把外面的情况一点点分析给母亲听,求母亲为了自己,再坚持一下,天,快亮了。
乐于薇本来以为仇烈在骗他,小明其实已经死了,现在看着活生生的儿子,寻死的心就少了一大半。可让儿子看到自己被人侮辱,让儿子看到自己这种难堪的境遇,让她羞愧难当。但是儿子说的对,要活着,一定要活着,才能亲眼看到仇人的下场。
董阿姨是看着季语明长大的,他一回来,老阿姨乐得直念佛,看乐于薇肯吃点东西了,各种汤汤水水地调停母子二人的身体。乐于薇就逼着自己吃。
可董阿姨做什么好吃的,季语明都吃不出一点味道来。他一颗心都在盯着仇烈的动向上。
乐于薇的状态天天见好,仇烈可乐坏了,天天来报道,送各种东西,就连上海人爱吃的大黄鱼小黄鱼都有。乐于薇不寻死了,他也就不再绑他,不过乐于薇还是不肯让他进自己的房间,只要他敢进门,就拿着各种东西砸他。到底还是怀着仇烈的孩子,仇烈从来不恼,就是被砸了,还高兴说薇薇的力气比昨天又大了,好,还给董阿姨加了工资。
但是对于季语明,他还是不放心的,又不敢有什么行动。他每回来,季语明都待在母亲的身边保护母亲。其实,是从窗帘里面往外看外面的情况。
是的,季语明回来,这栋房子终于有窗帘了。
其实就是没有外面的消息,从仇烈每次来的随从,季语明也能对外面的形势猜个八九不离十。像这两天,仇烈每次来,带的随从人员一天比一天多,一个个都哭丧着脸,那好,一定是己方占了上风。
季语明现在还是不能跟乐于行他们直接联系上,这栋房子看着无人看守,其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不过这两天他惊喜地发现,这栋房子的对面有人住了。
季语明发现这一点时,对方也看到了他,对着他伸出了右手的大拇指。
这是舅舅和周叔叔跟他约好的手势!季语明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想把窗帘彻底拉开,却又怕看守的人看到,只能悄悄地把右手三只中指伸出窗外,摇晃了一下,又快速地收了回来。
自此,季语明就和外界有了联系。
乐于薇一直跟儿子说,不想要这个孩子,但是来给她看诊的医生却偷偷告诉季语明,不要想着堕胎的事,乐于薇年纪大了身体条件又差,月份又大了,一旦堕胎,那就是一尸两命。
虽然不知道医生说的话的真假,季语明都不敢让妈妈冒这样的风险,只能尽量劝。
乐于薇的肚子越来越大,仇烈也越来越不放心,干脆就把办公室搬到了家里,就设在一楼。他没当过兵,自觉这个房子安全得固若金汤,季语明就是听到什么,也还是个孩子,传不到外面去。不过说话还是很小声,也从不让季语明接触他的文件。
他却忘了,还有一个董阿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