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大盘鸡大获成功。至少在拖拉机厂是。赵厂长带着小婉去食堂给大师傅做了一次,大盘鸡就变成了拖拉机厂的保留菜目。
这种国营大厂,免不了有市里的省里的部里的领导来视察的,各地来学习的参观的更多,别人不说,领导们来了,总要有个大菜的是吧?用大师傅的话说,这弄一大茶盘的,都是肉,还好吃,那多排场啊?别的地方又没有!何况,鸡肉总比猪肉便宜的多是吧?
大师傅也想过进行一下改良,别的都还好说,就这个白糖用的他肉疼,但是试了几次他不得不承认,还就是这个份量炒出来最好吃。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等林红旗发现妹妹的回信中字写得越来越好,被无情地嘲笑了好几回的时候,已经悄悄入了冬,到了小年了。
到了冬天,任务猪也都上缴了,副食品供应也丰富了起来。
林家三个上学的都放了假,林红军让小婉和小宝在家看门,自己就天天在街上跑着买各种供应品。马素英家的供应本也交给了他,早就说好了,今年过年一起过。
老疤在文华县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羊肉串生意也做得越来越好,还买了一台部队报废下来的三跨子摩托,小婉和小宝七月十五和十月初一和林大军回文华县给张美兰烧香的时候都见过他,带回来不少吃的用的,进了腊月,老疤还派小方骑摩托专门跑了一趟,给送来两扇排骨,一个猪后腿,一只羊,两只鸡,还有不少山上的小鱼。都让林小婉冻在了院子里的两口大缸里了,旁边还垛了一垛过冬的白菜,上面用一条破棉被盖着,萝卜倒是在楼梯间下的储藏室里放着,储藏室里还有不少的红薯和土豆。
哥哥们今天刚探过家,过年肯定是回不来了,林小婉刚给他们一个寄了一个大包裹过去,里面有猪肉脯,牛肉干,牛肉酱,酱牛肉,卤猪头肉,还有用牛骨髓炒的炒面,一只风干鸡,天冷,寄也不怕坏。
哥哥们也给他们寄了个大包裹,有不少海货,海带,小虾米干,大虾干,两斤干鲍鱼,两斤干海参,紫菜,还有两包大白兔奶糖,两盒铁盒饼干,一看就知道是楚一宸家给他寄的,又让他寄了过来。最后,里面还有四条织得全是一个一个洞的,四条深蓝色围巾。
林红旗委屈巴巴地说,今年回不了家了,这是他费了好大功夫,自己一个人织的,就是织的不好,让妹妹别嫌弃。本来想织毛衣的,实在是织了拆,拆了织,手实在是跟不上,明年再给林小婉补。
哪里会嫌弃,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林小婉手织围巾。张美兰那身毛衣毛裤不算,那是给原来的林小婉的,不是给她的。
围巾在这个冬天就长在了林家四个人的脖子上。
林红军这天下午在外面买供应直到天擦黑了才回了家,掀开家里的棉门帘,扑面而来一股热气和炖鸡的香气。
他摘去自己己的围巾帽子,脱掉外面的大棉袄,这暖气实在是烧得太热了,在家里只能穿个秋衣秋裤,毛衣都穿不住。
见他回来,小宝甜甜地叫着哥哥扑了过来,林红军蹲下来抱住他,他就势搂住了林红军的脖子。
现在林红军成功取代了林红旗的地位,在林小宝心里是除了姐姐最好的人了。小孩子不傻,虽然这个哥哥很严厉,不好好学习会训人,但是是为他好啊。知识真的能改变人,林家姐弟两个经过林红军小半年的调教,说话做事跟变了个人似的,仪态也好了很多,生活习惯也改了不少。
人和人真的不一样,别看林小婉上辈子活了三十多岁,现在才发现自己身上有不少的毛病,趁着这次都改了。
她不知道,在别人的眼中,她就跟一块璞玉一样,逐渐散发出了自己的光彩,气势也更足了,是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势,充满了自信,而且是知道自己知道的自信。
林红军一边抱着小宝,一边拿着带回来的篮子跟小婉交代,“今天一家供应了五斤带鱼,一共十斤,我都冻在外面的缸里了,还有一家两斤的葵花籽儿,三斤苹果,三斤干花生,三斤桔子,一斤水果糖,豆腐买了五斤,都在这儿了,肉还没买,说过两天来,你看咱家肉够不?你做啥呢这么香。”
林小婉一边接篮子,一边回答:“要是有五花肉的话,再买点吧,咱们炒回锅肉吃,豆豉咱爸的战友也寄过来了。有肘子也来两个,我做酱肘子咱们过年吃。咱马婶说了,这两天凑着了给咱买个猪头,再买一副猪下水,我卤个全货,给马婶他们过年,她家过年估计客人多,咱也吃点,食堂大师傅还问咱要不要牛肉,我说有就要点腱子啊,酱牛肉你们都爱吃。今天不是小年嘛,我把老疤拿来的那两只都炖了,过年的鸡再想办法买吧,还有鱼也要买,买大的,我给你们做整鱼吃。”
两个人絮絮叨叨的,很有几分过日子的意思。
林小婉今天晚上的炖鸡就是清炖,什么都没放,这也是她上辈子的习惯。上辈子小时候在福利院的时候,有一回小年,她看见院长一个人在办公室偷偷吃一整只清炖鸡,那叫一个香啊,那大鸡腿,油是顺着院长的胳膊往下淌,院长吃得一脸油。
要是不敢要的,要了不但要不到,估计还会挨上一顿训。但是那个香味她是记住了,从那以后,每到过小年,她就一定要炖上一只鸡吃,一个人吃。
老疤拿来的鸡是她们搬家后,才开始在山上养的,不大,她索性就一锅炖了。散养的鸡,吃的又是山上的小虫子小野果啥的,清炖就清香无比。
虽然是小年,也没人敢祭拜灶王爷,也没有卖祭灶的芝麻糖的,吃只鸡,也算是送灶王爷上天了。
等三个大人下班回家时,鸡肉炖得烂烂的了,赵厂长还拿回家一大块羊肚,小婉把羊肚切了爆炒了一下,又拌了个白菜丝,炒了个花生米,大家就上了桌。
赵厂长现在是每天都要和林大军喝上一口白的,今天菜好,更是兴致高,直接拿了一瓶五粮液出来,两个人喝个没完。
一共四个鸡腿,三个小的和马素英一人一个,都抱着鸡腿吃得欢。
马素英本来说那一个鸡腿给小宝留着明天吃的,架不住三个孩子非逼着她吃,也就啃了起来。不过这鸡腿吃起来就是比其他部位好吃多了。
赵厂长和林大军越喝兴致越高,两个人竟然亮起嗓子唱起了军歌,小宝也跟着唱。军歌嘛,也不在乎跑不跑调了,声音大,气势就出来了。
歌声传出了林家的院墙,传到了在门外停着的一辆军用吉普车里。
车里副驾驶上坐着一个中年人,看着比赵厂长小一点,四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身军装,戴着一副眼镜,两鬃可是有点斑白了,特别的斯文俊雅,要不是那身军装,你根本看不出他是个军人,就像个大学教授。
来人是林红军,不,季语明的舅舅,乐于行。亲舅舅。
乐于行在昆明军区任参谋长,自从季家出事就想去接小明,但是却被一帮子战友死死拦住了,好不容易等到小明被救了出来,就想来接孩子走,但是斗争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孩子跟着他风险太大,看战友们安排的好,自己把自己摁住了,但是心里一直跟有一把火在烧,不见到孩子实在放心不下,这不,这次接到命令要去济南出差,他就拐了个弯,跟勤务兵两个人换人不停车开了三天三夜才开到了L市。
他没有通知老赵,下车站在门前,不敢敲门。听着里面小明清朗的声音在教一个小孩儿背诗,真好听啊,听不够。
就这样就够了。他想。见到孩子又能说什么?让孩子告诉自己孩子受了多少的苦?要是孩子问,舅舅,我妈妈呢?舅舅,你为什么不救我妈妈出来?我们出事的时候,你在哪儿呢?他该怎么答?怎么面对孩子的脸?再说了,还不知道自己的身后,有没有眼睛在盯着。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大片大片的雪花往下飘落下来,不一会儿,就在他头发上,肩膀上,落了薄薄的一层。
正当乐于行扭过身,想上车走的时候,林家的门突然开了。
季语明要去扔今天的垃圾,本来小婉说让他明天再扔的,他却不,觉得垃圾在家里有味道不好闻。
一开门,就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季语明两岁之前,是在舅舅的怀里长大的,又怎么会认不出舅舅的背影,一下子就怔住了。
他这一怔,乐于行迅速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迅速地上了车,狠心地让勤务兵赶紧开车走。
季语明想大喊舅舅,却知道不能喊,把垃圾往外一扔,就撵着车跑,拼命地跑,哪怕跟舅舅说一句话也好啊,他多久,没见到亲人了。
人哪里跑得过车,下雪路又滑,没多远,他就滑倒了,看着吉普车越来越远,也不起身,扑在雪地里大哭,瘦弱的肩膀在雪地里起起伏伏。
车里的乐于行,看着后面的孩子,也是泪流满面。
勤务兵跟了他三年了,从来没见过首长这个样子,不由地问:“首长,要不然咱开车回去吧?这么冷的天,别再给孩子冻坏了。”
乐于行拼命咬住牙,腮帮子都崩紧了,使劲摇摇头,不能回,一见了孩子的面,他就走不了了。
那样只会给孩子带来更大的危险。
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小明,你等着舅舅,舅舅很快会回来接你。
舅舅一定要把仇人送到该去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