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共工再来找我,看起来神色很是担忧,我问他怎么了,他却不肯多说。
我想了想,“是不是昭天和小袭的魂魄有什么变故?”
共工只是叹气。
“你同我有什么不能说的?”我顺手给他沏了一杯茶,“这茶不错,是司风派人送来,说给我赔罪用的,叫什么君山银针,闻起来味道淡淡的,带点青草香,挺能平气的。”
正适合给共工。
共工刚想端起来喝,听见司风这两个字,瞬间脸色微变,最终还是放下来了。我心下便明白了两分,共工信中所烦忧的事情,多半就是跟这个司风有关了。
果然,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共工便吐露了心声,“司风每来见阿昭一次,阿昭便总是要沉睡很久,而且睡的时候越来越多。再这般下去,阿昭和小袭一个也活不了。”
我敲敲桌面,提醒道,“小袭本来也没活着,如今只是借着司冥的身子才能勉强保下。”
“我知道。”共工瞪了我一眼,愤愤道,“我在跟你说正经的。”
我也在跟你说正经的啊!当然我也是个会看眼色的,不能把这话说出来再火上浇油了。
我连忙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
“我虽一力阻止风淩彻来见阿昭,可是这里终究是冥朝,我也不方便打着司铸的名号行事。”共工皱着眉头,“他这分明是想逼死阿昭!”
风淩彻的野心,在冥朝是路人皆知。可叹的是,在冥朝已是无人能挡其锋芒。如今行事更是肆无忌惮,毫不掩饰。
难怪共工这般气急败坏。
“那你可知道风淩彻来见司冥都说了些什么吗?”
共工摇头,“其实风淩彻并没有进殿,大多时候都是打着请安的名头,在殿外行礼问安,打探阿昭的身子状况。即便我三令五申,那些宫人……”共工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你也知道……”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人都是趋利避害,昭天司冥已然病入膏肓,时日无多,显然风淩彻不出意外就是下一任司冥。
这种情况下,该听谁的,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从龙之功可能没混上,总该给未来顶头上司争取留下一个好印象,再差也不能跟他对着干啊!
风淩彻想要知道昭天司冥的身体状况,已然有的是人向他送上投名状。
所以民间有句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真是道尽了人性冷暖。
“不过是请安罢了,为何司冥的反应会如此之大?”我反问共工。
他看着我半晌也答不上来。
我拍拍他的肩膀,“有些事情不是你不说不想,就没有发生过的。”
共工没说话。我继续说道,“诚然,他们两个之间,一定有一段往事。这是她的心结,所以即便只是听见风淩彻出现在殿外,她也能被激得心神不稳,一心求死。”
贪生之人救得,求死之人救不得。
若是司冥的心结不解,不论共工为她做了多少,也只是徒劳无功。
共工端起我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又一杯茶。其实君山银针并不是那么沁人心脾的查,相反,它入口的时候很苦。
苦过之后良久,才能缓缓回甘,在舌尖久久不能散去。
想来这也是君山银针为何如此难得珍贵的缘故吧。
等待,本来就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的权利。终日劳苦愁烦,汗流满面的人,是没有资格等待的,浪费一瞬的时光,都是罪大恶极。
而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每日做得最多的就是等待。
其实这样的权利,也是这般,多数时候都是苦的,却仍然甘心为这最后的一点回甘拼尽全力。
共工喝了一杯又一杯茶,直到天色渐暗,暮色西垂。
从殿外跑进来一个小宫娥,脸上满是汗水,一边殿跑,一边跌,连滚带爬地进了殿,“公子,公子!司冥殿下她……她……”
明晨殿内。
医女们各自端着铜盆进进出出,一盆盆热水进去,替换着一盆盆血水离开。
我现在共工的身后,虽然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连面容上也很难看出他在想什么,但袖子下微微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他的惊慌。
我急忙拉住他的袖子,试图安抚他的情绪,生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情来。
司冥若是撑不过这一关,也就意味着暂存在她体内的小袭的魂魄和司冥本身的魂魄都会消散。
魂魄抽离躯体或任何一个容纳的灵器,本身都会对魂魄造成一定的创伤。小袭做为器灵的时候需要大量吸取灵气才能维持,抽离灵器后本身也就虚弱。如今是再也经不起再一次的剥离躯体了。
更何况小袭能寄存在昭天司冥的体内,也是因为昭天司冥的魂魄和她有所关联。
如今所有的希望都只能寄托在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司冥身上了。
共工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我很久都没有看见共工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只是现在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总觉得许多话倒不如不说的好。
医官们从中午一直忙碌到晚间,这宫中所有的灯都熄了,唯独这明晨殿中灯火通明。
黄昏的时候,阿淼曾来过一趟,说是五州的司职都站在明晨殿外了,宫门口也集结了大量的兵马,如今这明晨殿几乎也就是一座牢笼了。
阿淼的意思我明白,他想带我和共工离开这里。
我灵力尚未恢复,共工为了小袭的事情也是灵力大损。趁现在离开,事情还简单些,若是真等到打起来了,那就只能阿淼带着我们杀出去了。
打架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样我们作为上神的身份也会败露。若有什么明眼人看出我和共工如今实力大减,难免生出一些事端来。
共工深深看了我一眼,“我虽然灵力受损,但好过你一些。飒飒,你先跟阿淼走吧。”
我心下不忍。我们三个一起走过多少风雨,让我撇下共工自己走,我是怎么也做不到的。
可是,若是真的到了事态紧急的时候,又好像会连累到阿淼……
我看向阿淼,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我想,我好像快变成一个累赘了。
好在,最后是阿淼做了让步,“想留下就留下吧,事情也还没那么糟糕。司风这个人是个枭雄,想要得天下的人,没那么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