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不受任何约束和管制的自由。而且,自由的代价非常大,甚至会以生命为代价。”
在会宁城(今开普敦)外的一座豪华庄园里,正在举行一场欢迎晚宴,招待几名来自庆国的客人。
庄园的主人是仅成立八年的南华大学的第二任教谕长王谦明,一位颇受世人尊重的学者,曾经在汉洲本土大兴担任过东南大学副教谕长,故交好友遍及齐国政经两界,学生更是桃李满天下。
从庆国郁郁而来的闫德轩便是在十余年前从东南大学毕业,虽然并非师从王谦明,但毕竟是源出一校,多少有些香火之情。
故而,在会宁城稍事安顿后,便带着几位一起从庆国出走的同伴采买了些礼品,租了一辆马车前来拜访曾经的大学师长。
对这几位学生的来访,王谦明显得非常高兴,当即为他们举行了接风宴会,并邀请了诸多会宁城中的学者、教授前来作陪。
虽然,对于他们劝诫庆国废奴不成而自请离去的做法并不是很认同,但他们隐隐流露出想要在黔州谋一份大学教职的想法,却让他大喜过望。
成立未久的南华大学为了提升教学水平,扩大教育规模,对各类专才的需求是非常大的,只要拥有本土的大学经历,可以说是来者不拒。
更遑论这几位还源自东南大学,算是自己的嫡系门生,那就更要招揽过来,以助自己一臂之力。
话说,南华大学延请自己就任教谕长,可不就是利用自己拥有的广大教育人脉嘛!
在宴会上,诸多学者教授从教育聊到学术,又从学术聊到经济,末了又开始聊起帝国的时政,随后话题便转移到废奴问题上来。
当闫德轩又提及众生平等、万民自由的论调时,王谦明的三子王远成海军翎麾校尉(中校)却对此表示极为不认同。
“数十年前《进化论》中所述,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不仅仅论及世间万物发展和竞争规律,更是可以表述为我们人类文明的演进和变化。凡不争者且故步自封,最终皆被淘汰,消失于历史长河之中。国家如此,民族如此,天下万民亦如此。闫先生,在解放或者施放那些奴隶时,你可曾想过,他们成为奴隶,缘何于此”
“难道不是彼辈恃强凌弱,强掳为奴吗”
“若是无有人强掳其为奴,他们就能过得自由和……富庶”
“难道贫穷和落后,就一定要被奴役和压榨”
“动物也罢,人类也好,为了生存和繁衍,就必须在面对环境发生剧烈变化时,去适应它并趁势而为。至于那些无法适应环境的个体,自然是要被淘汰的。”
“若是易地而处,我们大齐未来某个时候衰败落后了,难道也要认命地接受奴役和压迫”
“那是自然。”王远成昂然说道:“但我大齐的刀剑将不断地进行磨砺,断然不会使帝国陷入衰败和落后的境地。”
“王校尉。”闫德轩深吸了一口,沉声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长盛不衰的王朝,也没有永不败落的帝国。我大齐当趁此握有强大世界话语权之际,为整个世界、整个人类建立一套和谐共处的全球秩序,强者不霸凌,弱者不受辱,万民平等,各族相融。”
“闫先生……,你太过理想了!”
王远成觉得此人委实有些迂腐过头了,搞不清这个时代的背景和大势。
当今,乃是大争之世,犹如丛林荒野,国与国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那可是赤果果的如野兽动物般,相杀相斗,彼此竞争的关系。
在这种情势下,从来没有弱者的位置,文明与道德才是弱者的借口,而征服与掠夺则是强者的逻辑。
愚昧落后的国家或者种族,最终注定要处于从属地位或灭绝。
在农业时代,野蛮民族依靠骑射和马匹的机动性等诸多优势可以轻易征服高级文明,如金、蒙,乃至后世的清。
而但到了如今的工业时代,野蛮民族只能忍受高级文明的任意打击。
“落后就要挨打”!
不论是技术落后,还是文明的落后,既是挨打的结果,也成为挨打的理由。
这个时候,只要暴力足够发达,就天然地拥有征服奴役别人的合法权利。
正如某个古人曾曰过,“吾处大国而不攻小国,吾何以为大哉”
难不成,还真的要为那些愚昧而落后的国家和民族“送温暖”,热心地帮助他们发展生产力,使其过上幸福而又自由的生活
别逗了!
就连以仁义着称的孟子,都曾曰过,“为天吏,则可以伐之”。
就以非洲这片混沌而又愚昧落后的大陆来说,其自身就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价值。这里的人大多信奉自然物体的文盲,他们似乎和丛林草原上的野兽相差无几。
他们的习俗听起来幼稚、无意义甚至是令人反感。这里的各种语言如此无用而又模糊晦涩,几乎没人愿意费心学习其中的任何语言。
非洲的艺术,体现为暧昧模糊的欲望传说,或程式化而又奇异的丑陋面具艺术(即伊费艺术),看起来非常低劣。
齐国人一到非洲,就无不震惊于这个地方的人们是如此残忍、肉欲和无耻。很多人认为这块大陆生来便低等,宛如未进化的世界,帝国可以在这块草稿纸上随意涂写,任意临摹。
这个地方,你想给他们自由和平等
他们知道这两个词怎么写吗
“阿福,若是我们将你赎身释为自由人,你愿意吗”
王远成与闫德轩之间的争论,被他父亲严厉地制止了,随即便悻悻然地离席而去。
在经过廊间侍候客人的家仆阿福时,他突然停下脚步,转头朝他发问道。
“三少爷,难道是大老爷对阿福的服侍感到不满意”阿福闻言,脸上带着几分不安的神情。
阿福是一名科伊桑人,五年前被王家以三十五块钱的价格“长期雇佣”过来,用以服侍年届六十的王谦明日常生活,他性格温顺,手脚也极为勤快,深得主人信重。
却不想,在大老爷今日举办宴会之际,这位威严的三少爷竟然问他是否愿意赎身离去。
这不免让这个谨小慎微的仆役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慌。
怎么,主人家不要自己了
在齐国人尚未接手会宁及周边地区时,他们这些科伊桑人一直都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被荷兰殖民者肆意猎杀和奴役,甚至给他们起了一个极具侮辱的名称,霍屯督人(意为笨嘴笨舌的愚蠢者)。
在荷兰人的屠杀下(当然,也有殖民者带来的大量瘟疫和传染病),人数曾达十余万之众的科伊桑人锐减至仅万余人,而且还被尽数驱离家园,被迫迁往贫瘠的北方荒漠地区。
十二年前,荷兰人将会宁移交给齐国后,结束了对南非地区长达六十多年的殖民历史,几乎濒临灭亡的科伊桑人方引来重大的转机。
可能是面容特征接近于东方特征,而且肤色远不及典型的非洲族群那么深,同时为了稀释近万人的欧裔移民,于是新来的主人遂将科伊桑人当做可被吸收和归化的族群,将他们归拢在治下,用于放牧、矿场开发和各项基础设施建设。
尽管,他们这些科伊桑人依旧被齐国殖民当局驱使着做最为艰苦、最为繁重的工作,但他们至少不必担心遭到肆意的屠戮,而且也能勉强吃饱肚子,比起在荷兰人的统治下,所处的境遇不啻为翻天覆地的变化。
唯一让他们抱怨的是,齐国人的劳役似乎永远没有止境,到处都在建设,仿佛要将整个会宁地区彻底改头换面。
说来也是无语至极,荷兰东印度公司于此殖民数十年,就没对该地区搞什么大的基础设施工程,别说通往各个移民定居点之间的道路没怎么修建,就连最起码的城市下水管网都没弄。除了总督府和寥寥十余栋高级职员和富商的豪华大宅像模像样外,整个殖民据点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房屋,甚至不少移民的住所还是土坯泥巴搭建的,让人吐槽不已。
荷兰东印度公司为了榨取每一分利润,还真是抠门到极点,根本不舍得太多投入去搞城市建设。
你能想象吗这么一处极为关键的战略要点,仅有炮台两座,火炮数量也只有可怜的六门,以这般武备,怕是连普通的海盗都无法应对。
可人家荷兰人也说了,既然南非地区的齐国人这般强大,我有没有武备似乎意义并不大。难道开普敦在遭到敌对势力的围攻时,你们齐国人会见死不救
再说了,你们齐国人惦记开普敦殖民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荷兰东印度公司为啥要花那冤枉钱来搞建设
建设得漂漂亮亮,最后便宜你们齐国人
荷兰人的惰政,或者说不作为,那么齐国人在接手开普敦后,只能从头开始,对整个城市轰轰烈烈地进行一番大拆大建,以期将之变为一座拥有齐国特质的殖民领地。
相较于从事繁重的基础设施建设工程,成为一个有钱人家的仆役,对科伊桑人来说,绝对是一个最好的选择。不仅工作轻巧,而且温饱无虞、吃穿不愁,简直就是天堂般的生活。
因而,阿福被王家“雇佣”来后,从不敢有丝毫懈怠,尽心尽力地伺候主人,希望能永远的过上这种美好的日子。
“你难道不向往成为一个自由人吗”王远成笑着继续问道。
“阿福不想成为什么自由人。”阿福摇摇头说道:“阿福希望能伺候主人一辈子。若是以后阿福老了,我的孩子会替我继续为主人服务。”
开什么玩笑,成为自由人,谁给我饭吃,谁给我衣穿,难不成在城里刨垃圾,在野外吃沙子
“也是,你既然选择了生存,自由对你来说,就是一种奢侈。”王远成摇摇头,不再理会阿福,径直离开了宴会厅。
——
非洲大陆最南端的好望角,是世界上最奇伟壮观的海岬之一,这里是蛮荒壮丽之地,遍布岩石,风蚀地貌,狒狒和羚羊在荒野奔跑,预示风暴即将来临的海鸟在风中盘旋,陡峭的岩壁下,大西洋和印度洋蓝色与绿色在这里汇合。
通海(今南非西蒙斯敦)就躲在这处奇观的背风处。
这是人们所能想象的最舒适、最美丽的地方,还带有几分婉约的东方风情。这里曾经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往返东西方船队的驻锚地,而现在却成为大齐海军西印度洋舰队黔州分舰队司令部。
隐蔽的海湾附近,整齐地簇集着一栋栋幽静的别墅、小屋、水兵营舍,以及两边布满商铺馆舍的街道,所有建筑都洗刷涂漆,典雅而别致,建筑规模和整体布局,与汉洲本土的小镇几无二致。
海军船坞的大门上庄严地装饰着皇室和军方的徽章,一面赤色黄龙旗高高飘扬,船坞整洁利落地坐落于城镇与海之间,与周围所有建筑完美地融为一体。
这里的一切都带着海军固有的闲适,商铺里贩卖着各种航海装备、烟草、特别的纪念品、衣帽鞋袜、话本。数量众多的酒馆、食肆店、公共马车上,到处都是无所事事的船员。
“舰队官兵承平日久,不知道还会不会打仗”舰队司令、镇国将军(中将)侯光泰一身戎装地站在分舰队旗舰“利樱号”的后端炮台前,抚摸着粗大的炮管,轻轻地说道。
“司令长官,我大齐海军每年用于演习所消耗的炮弹和物资,就远比他国海军数年军需还要为多,即使这几年我海军各舰队未经历大规模实战,但战斗状态依旧维持在最佳状态。……若有战,则必胜!”舰队参谋长、广威将军(少将)熊继常自信满满地说道:“况且,观世界各国海军,装备如利樱号这等铁甲舰的国家是屈指可数,我大齐海军的优势可不是能轻易撼动的。”
“话虽如此,但战场上情势千变万化,岂能轻言战必胜”侯光泰笑了笑,说道:“此番,我黔州舰队奉命抽调数战舰组成特遣支队前往加勒比海,遏制法国人可能存在的军事冒险,顺利完成任务自不是问题。但我担心,随着我大齐海军的强势介入,会使得局势进一步激化,很有可能造成齐法之间全面冲突的爆发。而我们,是否都已做好了应对战争的准备”
“司令长官,法国人的海上力量不足为凭,我们无需过多担忧。”熊继常说道:“再者而言,法国人的重心始终在欧洲大陆,想来不会与我们过多纠缠于海上。只要我们在加勒比海展示我们的武力,他们一定会退让的。据说,圣多明戈可是法国人最大钱袋子,也是他们最为重视的海外领地,要是惹恼了我们,难道就不担心被我们夺去吗”
“……”侯光泰皱了皱眉,对这位数年前曾参与过齐英战争的下属表现出这般盲目自信,心中隐隐有些不喜,仿佛击败了英格兰海军后,我大齐便就此奠定全球海上霸权,可以目空一切,视各国海军为无物。
需知,骄兵必败呀!
“昨日,昌宁(今南非德班市)来电,要求我黔州舰队调遣两艘战舰,为本年度运输黄金和钻石的宝船提供护航服务。”侯光泰淡淡地吩咐道:“这几日,你便安排得力舰船立即驶往昌宁港吧。”
“是,司令长官。”熊继常点头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