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3年12月10日,晴,信德地区。
一年前,新晋仁勇校尉(中尉)李延良刚刚抵达津门(今卡拉奇市)时,曾对以印度土着为主的西州仆从军战力报以深深的怀疑。但十几天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地方暴乱,立时便成为验证仆从军战力的最好实践。
11月26日,临近津门总督区的纳瓦布王国,其都城木尔坦爆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平民暴动,那些不堪各级官吏压迫的民众,持着各种农具和棍棒,先是杀死了肆意妄为的税吏,接着又攻占了城外一座军营,夺取了大量武器。
随后,在木尔坦城内民众的配合下,暴动的平民攻入城中。若非国王阿济姆一世见机得快,在王室禁卫军的护持下,仓皇逃出王宫,远蹿至哈内瓦尔要塞,怕是会被愤怒的民众所擒获。
纳瓦布王国,是由原莫卧儿帝国皇帝奥朗则布第三子阿克巴王子于汉兴十年(1680年)建立。
在第一次齐印战争中,奥朗则布不幸殒于阵中,他的四个成年王子随即不顾帝国尚与齐国处于战争状态,各自聚集兵马上演了一场帝国传统的戏码—皇位争夺战。
身在德里的大王子穆阿扎姆在群臣的拥立下,宣布继承莫卧儿帝国皇帝位,是为沙·阿拉姆一世。尽管拥有帝国中枢的优势,但在齐国有意无意地干涉下,沙·阿拉姆一世领兵征伐数年,始终无法彻底剪除其他三个兄弟的势力,无奈地任由几个兄弟割据自立。
未几年,老二阿扎姆于旁遮普、老三阿克巴于信德分别建立王国,公然叛离莫卧儿帝国。而老四卡姆·巴赫什所据的马尔瓦地区夹在马拉塔王国、莫卧儿帝国和齐国占据的古杰拉特三大势力之间(直到1715年,莫卧儿帝国赔款完结后,齐国才撤离该地区),不敢割据立国,以羁縻的形式,勉强留在帝国版图之内。
为了抵抗莫卧儿帝国中央政府,确保独立的地位,割据地方的三位王子除了积极拉拢齐国及周边的地方实力派外,还在辖境内横征暴敛,大肆揽财,用以维持各自庞大的武装部队。
统治者们出台了一项又一项赋税的名头,变着法的从民众手里搜刮钱财。无数的百姓只要想安稳地在印度的土地上生活,就要按照他们的要求上交赋税,层出不穷的赋税和摊派,让底层人士的生活更加的艰难。
上层人士对于底层的苦难视而不见,将矛盾转移之后,他们继续享受自己奢靡的生活,等到下一次危机到来的时候,他们又开始新一轮赋税的征收。
在众多赋税的条目中,有一条则是针对低种姓人群的穿衣行为的。
他们要求低种姓的女性不允许穿着上衣,必须要将胸脯裸露在外,尤其是面对高种姓人群的时候,必须要脱下衣服,区分出两者的不同。
当然,如果想要穿上衣服,那就要缴纳足额的税款,并且这个税款对于每个人的标准是不一样的,胸部越大的女性要缴纳的钱就越多。
这个赋税从头到尾都透露出奇葩两个字,没有常理可言,但因为是上层统治者制定的,底层人士又毫无反抗的能力,只能默默地承受。
高种姓人群可以随意的扒下低种姓女子的上衣,嘴里还言辞凿凿的说这是对高种姓的尊重。如果有不按照他们想法行事的人,就会被举报给有关税监或者地方官吏,随后就会有人上门收取大额的税款,用来讨好高种姓人群。
这样的生活有多么的荒唐可想而知,这使得许多印度女性都迫不及待的逃往喀拉特汗国,或者齐国控制的西州总督区和莫州总督区。
这并非是她们对于齐国人有多么的憧憬和向往,而是齐国控制区内的女性的地位相较而言,比在印度王公的统治下具有一定的“尊严”,虽然说不上人人平等,但最起码不支持这种裸露肉体的行为。齐国人认为这样是不雅的,更是一种野蛮的表现。
在木尔坦郊外的一个村子,一名家境贫寒的低种姓女子穆克拉姆根本支撑不起王国颁布的各项沉重的赋税,也无法接受有这样违背人性的赋税条目。在一次前往市集售卖果蔬时,她便穿上了上衣,成为了众多低种姓人群中的一个“异类”。
很快,负责收税的官吏找到了她的家里,要求她立刻将衣服脱下来,柔弱的穆克拉姆,在男人的力气面前,所有的抵抗显得是那么无力。
她的上衣被强行扒了下来,姣好的身材让猥琐的税监和随员开起了种种不堪入目的玩笑。
穆克拉姆感到无尽的羞辱,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对方轻佻地告诉她,如果想穿上衣服,就必须要缴纳费用,按照她的身材来看,这会是一笔不菲的“巨款”。
众人说完之后,纷纷哄笑起来。
备受屈辱的穆克拉姆无法再忍受,她拿出家中的菜刀,对准自己的胸部狠狠地切了下去。
在场的人都被吓愣了,穆克拉姆捧着两团血淋淋的肉块送到对方面前,愤怒地说道,既然是它引来的罚款,那你们就带它走吧。
穆克拉姆的疯狂举动,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害怕,随即仓皇离去,不再向她征收所谓的“穿衣税”。
等到穆克拉姆的丈夫回到家中的时候,妻子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已经躺在血泊中失去了呼吸。
在得知事情的经过后,老实的丈夫没有任何言语,他在妻子的火葬上,纵身一跃,陪同妻子一起离去。
穆克拉姆一家悲惨的遭遇,激起了周边众多民众的怒火,遂爆发了这场数十年来纳瓦布王国最大的平民暴乱。
“呸,这种事情要是落到我头上,照样会抄起各种家伙什干他娘的!”
在蜿蜒曲折的印度河上,八艘400吨的小火轮正在逆流而上,向数百公里外的木尔坦驶去。船上载满了西州驻屯军的官兵,几名水兵一边观察着河道,一边聊起信德王国暴乱的事。
一名满脸短须的水兵狠狠地朝河里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说道:“狗日的,这都叫什么事?你说,女人为了遮羞穿个衣服,这都他娘的要收税!……这些土邦王公心也太黑了,刮起钱财来,简直脸都不要了!”
“谁说不是呢?”另一名瘦高的水兵瞥了一眼正在甲板上透气的几名驻屯军军官,阴阳怪气地说道:“就这样,咱们还得应那个狗屁王公之请,派兵前往木尔坦,保护他的安全,还要帮着他镇压那些可怜的平民。可怜哟,这兵祸一起,不晓得又要死多少无辜的百姓!”
“都瞎咧咧什么呀?”一名水兵上士瞥了一眼那边几个驻屯军军官,应该是听到了他们的议论声,正一脸不豫地看过来,怕彼此间起了冲突,连忙低声喝止道:“上峰指派的军事行动,岂是你们能随意评说的?仔细盯着点河道,小心从河岔中突然冲出一条小船,把咱们的船给撞了!”
随即,几名水手嘟嘟囔囔地各自散去。
“一群水耗子,懂个屁!”西州驻屯军一团二营营长、御武校尉(上尉)钟清瑞鄙夷地看着那几名水兵,毫无顾忌地骂道:“要是待信德地区乱成一片,我看他们吃什么、穿什么?这些狗日的站着说话不腰疼,难道不知道,内陆腹地的粮食,还有大量的棉花,可都是要经过印度河和奇纳布河才能输送至津门!一旦这两条河流的航运被截断,莫说我们西州总督区大受影响,就是整个印度西海岸都会引起剧烈的震动。”
“长官说的是。”新任西州驻屯军一团二营三连连长李延良点头说道:“他们海军只是开开船,动动嘴皮子,又不曾登陆作战,亲历战阵,自然口出妄言,肆意评论。”
“唉,不过,他们有句话倒是说得不错。”钟清瑞说道:“那些印度地方土邦王公,搜刮起民财,委实不要脸面了!娘的,数十年前,在大陆的鞑子也只是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如今,搁到印度这里,竟然连女人穿衣遮羞,都他娘的要征税。那些百姓能忍到现在才爆发,已属极为温顺了。”
“《战国策》中曾有这么一句话,覆巢毁卵,而凤皇不翔;刳胎焚夭,而麒麟不至。”李延良接着钟清瑞的话,轻声说道:“然而,这些醒世警言却在印度这个地区并不适用。据悉,在莫卧儿帝国,虽然有十几个名义上臣服中央的行省,但在它广袤的土地上却分布着大大小小数百个地方土邦王公,这些支离破碎的地理分隔已经足够削弱他们的国家观念。再加上各种宗教,各种信仰,以及延续了千年之久的种姓制度,卑职认为,整个印度地区民众早已经适应了这种被压迫、被奴役的状况,从而生不出反抗的精神。”
“伱倒是对印度有一番了解!”钟清瑞听罢,不由对这名下属刮目相看,想不到他年纪轻轻,而且来到印度仅一年时间,居然对当地的具体情形了解得如此透彻,分析得头头是道,随即便笑着问道:“那你认为我们到了木尔坦,具体要做什么?”
“卑职认为,除了帮着纳瓦布王国稳定国内局势外,多半是要择机驻军木尔坦,继而控制印度河航道,以确保内陆腹地物资的输送安全和畅通。”李延良眨了眨眼睛,说道:“据悉,印度数百上千年的历史当中,虽然有平民暴动,但由低种姓人群主导的暴动却是从未发生过。”
“嗯?……”钟清瑞闻言,眼睛立时眯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李延良,半响没有说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