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摄像头在海城的公共场所还没有普及,江艺佳想达成弃养的目的很容易。
“我被好心人送到了警局,警察叔叔问我的监护人是谁,我说是江艺佳。”
花房前吹起一阵温暖的风,而浅茶的心却是冷的。她低着头,轻声说道——
“我不想说她的名字,因为她对我并不好,自从得知通过我并不能拿到鹿家的财产后,她就常常会在躲债途中打我、骂我……可是我当时太害怕了,在那个全然陌生的城市,除了她,我谁都不认识。”
“我不知道她那时用的是妈妈的身份证件,而公安系统里的‘江艺佳’因欠债未还,已经变成了黑户,警察叔叔查‘江艺佳’,自然是查不到她的行踪的。”
“我被警察叔叔送到了海城的慈善之家,在那里安稳地生活了几年,直到又一年的冬天,她忽然出现,说要带我走。”
“我不承认她是我的妈妈,但,她手里有亲子鉴定,强行带着我离开了。”
而那,正是一场噩梦的开端。
江艺佳……
不,就称呼她为‘那个女人’吧,那个女人的所作所为,让浅茶直至如今回想起来,都难以自控的,生理性的颤抖。
已经记不清那段时间,是怎么忍受过来的了,在她的记忆中,海城旧街巷的夜晚是那么的寒冷,破败脏乱的院落里,到处都是令人作呕的酒精与糜烂的味道。
那年她才四岁,穿着单薄的小袄,蹲在院子的角落里蜷缩取暖。隔壁的醉汉喝多了酒又在胡言乱语着,嘴里说着不堪入耳的脏话,她知道那是个坏叔叔,机灵的手上沾了泥巴抹在自己的脸上,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坏叔叔才不会打她的主意。
果然,在看到院子里脏兮兮的她后,坏叔叔骂骂咧咧地向她扔来一个空酒瓶,回自己的那间屋子去了,她努力躲闪,但没能躲过那个空酒瓶,背部被砸得火辣辣的疼,但她知道现在不能去打扰屋子里的那个女人,否则她会遭到更可怕的毒打。
在她身后的屋子,那个女人欢愉的,娇媚的呻吟从不隔音的墙壁里透了出来。
各种奇怪的、令人作呕的摇床声充斥在她的脑海,年幼的她起初不知道那是在做什么,只知道每当有不同的叔叔来到这个破败的院子时,她就不能待在屋子里。
等到第二天天亮时,那些叔叔就会离开,并给那个女人一笔钱,而那个女人则会扔给她两枚硬币,让她去街口买馄饨。
而每当她小小的身影出现在街口,周围都会投注过来或鄙夷、或怜悯的目光,他们会在她走过去的时候窃窃私语,讥笑道:“看啊,那就是那浪蹄子的女儿。”
她知道那绝不是什么好话,但日复一日都是如此,她已经习惯了。
从被忍受不了异样的眼光崩溃大哭,到逐渐麻木,不过几天的时候,她如今已经可以做到不带任何情绪地走过那街口,用两枚硬币买回一碗热乎的馄饨,给那个女人吃,自己则是去烧火房里吃水煮过的烂菜叶,而那些烂菜叶都是她去菜市场时,跟在买菜大叔的推车后面捡回来的。
那些叔叔不来的时候,是那个女人最喜怒无常的时候,因为挣不到钱,那个女人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对她发脾气,骂她是扫把星,骂她没用,活着换不来一分钱。
那个女人,也似乎只有在对她施加暴力的时候才会露出畅快的笑意,看着她小小的身躯虚弱地蜷缩在泥地里痛苦抽搐,那个女人才会笑得歇斯底里,并说道——
“你现在感受到妈妈的痛苦了吧?如果不是因为你,妈妈怎么会沦落到这般落魄的模样呢?都是因为你的出生,妈妈才会变成这样……所以你会理解妈妈的对不对?虽然妈妈在打你,但妈妈爱你啊。”
爱她……吗?
不,不是的,那个女人才不爱她呢,那个女人只爱她自己。
她才不承认,那个女人是她的妈妈。
她的妈妈,怎么会在利用她将海城政府分配给贫困户的福利房拿到手后,就再次产生了要丢掉她的念头呢?
拿到福利房钥匙的前一天夜里,浅茶亲耳听到了江艺佳要再度遗弃她的话。
那天,院子里来了一个紫红色长发的漂亮女人,夜里很冷,天上下起小雪花,她发着高烧浑浑噩噩地蜷缩在水泥墙的墙角,听到了屋子里传来两个女人的对话。
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具体的对话内容她已经记不清晰了,浅茶如今,只记得那个女人对紫红色长发的女人所提及的,与她有关的那几句话。
“你想控制我的身体?不,不可以!你要控制就控制我的女儿吧,她是我的亲生女儿,她可以代替我支付这份报酬!”
“……还要她本人自愿?不需要的,我可是她的妈妈啊,她的命都是我给的,我有权替她做出决定!”
“你只绑定成年人?怎么这么麻烦,那你就等到她成年好了啊,反正等明天拿到福利房的钥匙后,我就不会再管她了,到时候,随便你对她怎么样都行……”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听下去了。
她强撑着精神,走了很长很远的路,蹲在巷子里唯一的一家小酒馆外,等到凌晨一点,堵到了那个女人接待过的,一位有家室的常客,她上前拦住他,告诉他那个女人在等他,她知道眼前这位醉醺醺、色迷心窍的出轨男一定会去的。
之后,她又想办法向酒馆老板问到了出轨男的家庭住址,去了出轨男的家里,告诉他受蒙蔽的妻子,他此刻正在哪里。
她冷眼瞧着出轨男的妻子捉奸去了。
她回去的时候,捉奸闹剧已经结束,那个女人的头发,身上的睡衣凌乱不堪,脸颊上还带着一个明晃晃的深红巴掌印,看上去是那么的狼狈,面色狰狞。
她当时想,真蠢啊,那个女人压根都没怀疑,这一切会是她搞的鬼。
但她还是挨打了,顶着满身伤匍匐在巷子里,高烧昏迷,直到天上纷纷扬扬的大雪打湿了她干燥的唇,她醒了过来,而那个女人,已经拿着福利房的钥匙走了。
她想活着,不想死,只能自救。
她去敲响一户人家的房门,恳求他们送她到慈善之家,那家的男主人瞧着她一副快要死了的样子,怕她死在他们家门口沾上晦气,忙骑着自行车将她送了过去。
可是她已经扛不住了,她已经疼得没有力气去敲门了。送她过来的那男主人,见她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以为她死了,怕被牵连,转头就蹬着自行车跑了。
那时,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