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元安缓缓摇头:“眼下不想。”
看着秦瑶光的眼睛,他认真说:“孩儿还没想好将来要走的路。”
他身具当今帝后血脉,如果没有当年汝阳王的阴谋,他是将来当之无愧的太子,登上帝位的人。
但人生没有如果。
毫无疑问,谢皇后是这么想的。
哪怕现在并不具备将他真正身世大白于天下的条件,总有一日可以这么做。
然而对燕元安来说,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
他还可以选择,是做一个在世间逍遥的普通人,还是去承担这副巨大的担子。
就像皇宫对他的感觉,恐惧远大于吸引。
一言九鼎的皇位、受万民膜拜的九五之尊,对他而言,并不像在宫中耳濡目染之下的皇子们,那般有吸引力。
在马车时,对谢皇后的付出他很感动。
只是短短一面,难道血浓于水的母子亲情,就有这么大威力?
但也仅止于感动。
“你是怎么想的,说来听听。”秦瑶光问他。
“母亲,我的最大底线,是每月进宫五天。”
他想得很清楚。
在他没有下定决心之前,不彻底拒绝才是最优选择。
或许,接触越多,他才越能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
“好。”
秦瑶光并不反对,一口答应下来。
燕元安再怎么聪慧,也还只是个刚刚十三岁的孩子。放在现代,连初中都没毕业。
要让他在这个最迷惘的年纪,就做出人生的重大抉择,委实太残忍了些。
谢皇后太急了,她会好好去跟对方说。
说定此事,燕元安另起一个话头,拱手道:“母亲,孩儿在书坊和附近转了小半个时辰,偶有心得。”
秦瑶光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快告诉母亲。”
她的神情,就是最好的鼓励。
连燕元安自己都没发现,他的眼神里带着温暖的笑:“母亲,西市里的百姓大多不识字,书坊既然售卖文具,可否设一个免费替人写信的席位?”
他侃侃而谈,说着自己的发现。
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京城的繁华让不少人前来讨生活,人口流动性极大。
许多行脚商人、走街串巷的小贩等等,都有写信回家的需求。
但寻人写信并非易事。
一来文人墨客视摆摊替人写信为耻,二来花费不菲他们舍不得辛苦赚来的血汗钱。
还有,对方的人品也不能保证,家书里没法写重要的事。
“母亲,如果能在书坊替人写信,不但能解决他们的实际困难,还能顺道让他们试用我们书坊里卖的好东西。”
“好主意。”
秦瑶光心道:这不就是现代常用的“试用装体验装”促销手段吗?
还能跟百姓需求结合起来,真不错。
她沉吟片刻道:“我们可以单独开辟一个小房间,来替人写信。如果人太多了,就在外面排队,让那个人放心。”
以长公主的名义,来保护求信人的隐私。
只是增加一个岗位的工钱,就能一举两得,奈斯。
没想到自己的提议能让母亲采纳,燕元安的眼眸里焕发出新的神采,主动请缨:“母亲,儿子想去。”
“去写信?”
秦瑶光讶然地问。
燕元安郑重其事地点头:“孩儿认为,在那里才能知道百姓们的日子是什么样。”
的确,家书里是最真实的柴米油盐。
“但是……”
秦瑶光有些犹豫:“会不会耽搁了你的学业?”
燕元安胸有成竹一笑:“不会。”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母亲,淳宁姨母的授课内容于儿子而言,稍显浅薄。”
他原本并不急,因为在逐风院一同上课他还能照顾弟弟妹妹们的进度。
想着待今年结束,就跟母亲提出外出求学的需求。
功课对他来说很轻松,他已经开始在藏书阁里自学。
秦瑶光哑然。
好吧,这就是学霸吗?
略作思索后,秦瑶光道:“这样吧,宫里五日、书坊五日,你意下如何?”
“多谢母亲。”
接下来,他又就着刚刚的观察,提出了关于书坊的几点小建议。
秦瑶光都和他进行一一分析,或采纳、或告诉他行不通,都让他能有所启发。
越讨论,秦瑶光越觉出他的厉害。
这种程度的思考,通常都是在大学的阶段才会发生,有些更是在工作中才能体会学习到的经验。
而燕元安,年方十三。
不愧是他。
跟母亲告辞后,燕元安离开花厅,朝着逐风院走去,脚步越走越急。
走到最后,几乎是快跑了起来。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弟弟妹妹们熟悉的身影。
夜已深了。
逐风院里虫鸣唧唧,芳花吐蕊,盈满春夜气息。
同样是安静,眼下的安静让他心底宁静,而不是对未来的惧怕。
跨过月亮门,里面果然替他留着灯。
捧笔迎上来轻声回禀:“二少爷,四姑娘先回去了,三少爷和五少爷一直在小厅里等着您,五少爷熬不住先睡了。”
燕元安点点头,放轻了脚步,却走得更急。
小厅里,一灯如豆。
燕锦阳摊手摊脚地睡在软榻上,睡颜香甜。
油灯旁,燕时晏握着一册书凑近灯火认真阅读着,时不时看一下五弟有没有踢被子。
冬日厚重的暖帘已换成燕吉音亲手所绣的翠竹门帘,此刻被轻轻掀起,传来孤星低声给燕元安请安的声音:“二少爷,五少爷已睡了。”
燕元安低低地“嗯”了一声,放轻手脚走进来。
“这么微弱的光线,你还看书。”
他走到燕时宴跟前,语气是满是不赞同,伸手就要去夺燕时晏手里的书。
燕时晏侧身让开,用食指在压住嘴唇比了个嘘声的手势,两人同时朝软榻上的燕锦阳望去。
小团子正睡得没心没肺,看得燕元安不禁柔和了眉眼。
“来,你搭把手,我把他背回去。”
燕元安对燕时晏说。
如果有大哥在,哪里用这么麻烦,直接抱走就好。
室外,月色清幽。
一轮下弦月在云中若隐若现,是个适合幽会的夜晚。
卢蕴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照映得她的面容如皎月般清雅娟秀,越发增添几分楚楚动人之态。
她沿着游廊向前,风里吹来莲花池里的水汽。
水榭里,大将军的身形挺拔如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