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瑶光微微侧身,似笑非笑地看了淳宁一眼,才对苏子瑜道:“不错,大丈夫当如是也。”
人生如果只有爱情,当荷尔蒙褪去后,回忆往昔难免会有所遗憾。
这份遗憾,谁知道会不会变成怨怼?
年轻时头脑发热,容易被爱情冲昏头脑,而她只想把这份可能性萌芽掐死在腹中,为淳宁保留一份深思熟虑后的爱。
太容易得到的,往往难以珍惜。
追求一份难得的爱,这个过程本身,除了磨砺,还会是一份难以磨灭的记忆。
而对每个人而言,爱上一个人或许不难,想要携手余生,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苏子瑜愿意付出,那他此时付出的每一分,都会加深他对淳宁的爱。
秦瑶光现在已经确定,两人的确是郎有情妹有意。
那她所需要做的,就是保障妹妹往后余生最大化的幸福。
被她肯定,淳宁和苏子瑜两人齐齐心头一松。
恭送她登上马车离开后,苏子瑜对淳宁道:“你快去吧,我在门口等你。”
淳宁犹豫片刻,道:“我进宫去还不知道多久出来,不如,你先回去,在这里等我什么也做不了。”
苏子瑜清风朗月的一笑,从袖袋里拿出一册书来:“我等你。”
读书人,只要有个地方,就能读书。
原来,他竟是早有准备。
淳宁一时大为感动,眼眸里生出些不舍来。
“你快去吧,莫让太后娘娘身边没人。”苏子瑜拿着书,笑得让人心安。
“那我走了。”
有情人在一起,离开分分秒秒都觉漫长。
两人在宫门口依依惜别,秦瑶光已抵达宁国公府。
刚下马车,京兆府尹就亲自来迎,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是下官疏忽,望殿下恕罪。”
秦瑶光右手微抬,敛目道:“本宫来之前,太后娘娘特意示下,免了你的罪。”
“是,是。”
府尹连连躬身作揖,感激涕零。
论理,宁国公府上的事,他的确管不到。
但从范围来说,毕竟是他治下之地,要追究他一个失察之罪,头顶乌纱帽定然难保。
心头不免把这个人情,记到秦瑶光身上。
他和高高在上的公卿重臣不同,跟老百姓打交道的时候更多。
而长公主,不论在朝野里是如何名声,在京城百姓心里,那可是一等一的救苦救难菩萨。
何况,长公主还纡尊降贵地,传授衙门里的画师,如何画形象逼真的海捕文书。
国公府门外,都是京兆府派来的衙役守着,许进不许出。
陪着秦瑶光往内走着,府尹介绍着眼下的情形:“府里的奴仆杂役下官已经全都拘在前院一处,后院里不好进去,殿下您看……”
言下之意,宁国公的尸骨尚未收殓。
他虽然是京兆府尹,未得主人许可,却不敢贸然进入国公府后宅深处。
“无妨,本宫自有安排,辛苦大人。”
“不辛苦不辛苦,”府尹哪里敢承长公主的情,连连说,“下官已让纸马匠候着了,若长公主需要,让他跟着您进去。”
纸马匠,他们是在操办白事时糊纸人纸马、扎阴幡、准备纸钱等纸活的匠人。
办白事,当然不止这一项。
还需要棺材铺、杠夫、吹鼓手等等,更重要的是需要看吉日修坟的风水师。
普通老百姓尚且要讲究一个身后事,何况是宁国公府?
通常来说,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凡事皆有讲究,老国公的棺材是一早就按照他的爵位而准备好,由当家主母操持这一切。
但眼下,府里连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才会惹来盗贼。
对长公主的态度,府尹也摸不清,就先找了活计做得好的匠人候着,总不能让长公主亲自去寻吧?
她姓秦,不姓崔。
愿意伸手管一管,是情分。
不愿意,连那些好嚼舌根的人,也寻不到她的错处。
“大人考虑周详,请一道进去。”
秦瑶光走在前面,后面跟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有伺候护卫她的侍女护卫、京兆府的府尹衙役仵作、纸马匠等人。
越往后院走,情况越糟糕。
就连府里的名贵花木都遭了殃,连根都被挖去卖了。
前几日又下过一场雨,好好的园子乱糟糟的,放眼望去东一个西一个的泥坑,泥水污渍遍地。
在雕梁画柱之中,是如此突兀。
显得满目疮痍。
府尹脸上的汗又上来了:“殿下,下官一定尽力追查国公府失物。”
他不敢把话说满了。
这些东西,何时失窃、何人盗窃,眼下都说不清楚。
究竟是下人胆大包天,还是内外勾结,还是府外趁虚而入的盗贼,或者,三者都有可能。
要不是发现老国公死去的尸体,这场属于盗贼的狂欢还不知道要持续到多久。
刚刚踏进正院不久,就有一股很明显的难闻臭气。
多亏是在二月,要是天气再热一些,只会更加难闻。
“殿下,请止步。”府尹做了个手势。
他是出自好心。
在长公主来之前,他就审讯过发现国公爷尸体的那批流氓。
国公爷的尸身状况,很糟糕。
“无妨。”
秦瑶光并未停止脚步,寒露送上一方丝绢,替她在后脑绑好,遮住口鼻处。
聊胜于无。
正房内,光线幽暗,跟她前来拜访那一日相同。
然而房中种种珍贵的摆设,却因为许久未曾被人打理和盗贼的光顾,而乱七八糟。
不知道是什么瓷器碎在地上,四分五裂。
挂在墙上的名家真迹已无影无踪。
室内的味道更加浓烈,腐败中夹杂着酸臭气。
崔老国公的尸体,就倒在罗汉榻上。
府尹上前请示,秦瑶光点点头,仵作上前进行尸检。
她站在门口,遥遥望着老人那张肿胀变形、呈现出青黑色死气的脸,心中情绪复杂。
更明白了,为什么皇太后连最后一面也不想见。
那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
而他的结局,跟她不闻不问、甚至暗中默许秦瑶光的复仇,有直接关系。
身后响起一阵有力的脚步声,众人先后见礼:“见过郡王爷。”
在京城,能被称为郡王爷的,就只有燕长青一人罢了。
“见过殿下。”
燕长青施礼,保持着面上的疏离客气。
秦瑶光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实实在在的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