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细雨,悄无声息的降临,给夜色镀上一层蒙蒙水光。
深宫大内,总是比旁的地方更寂寞。
谢皇后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看着被雨水淋湿的叶片在廊下灯笼的照映下,反射出冷冷寒光。
更远的地方,都融于黑暗之中,看不真切。
“娘娘,先安歇吧。”心腹侍女如芳上前,低声劝道。
皇帝已经在静妃的宫中安歇了,再等下去,也是不会出现的。
过了许久,谢皇后才转过身子,一脸平静。
“皇后,今儿四皇子在月见斋里得了太傅大人的夸赞,晚上来请安时还多用了一碗汤呢!”
知道她心情不好,如芳便贴心的挑了能让她高兴的事来说。
以为,只要提起四皇子,谢皇后的心情立刻就会转阴为晴,这是她最骄傲的事。
别看皇帝后宫充盈,子嗣众多,但膝下养了两个孩子的,就只有谢皇后一人。
当年,谢皇后肚皮争气,三年抱俩,大公主和四皇子之间就只差了一岁,一时间风头无两。
但这又怎样呢?
皇帝除了按规矩,初一、十五都歇在凤阳宫之外,其余时候顶多来用一顿饭。
幸好四皇子从小就争气,诗书才学都是拔尖的,容貌也肖似皇帝,小小年纪就显出风流俊朗的气象,是谢皇后的骄傲。
只是今夜,谢皇后所烦心的,并不只是皇帝的去向。
她缓步走到香炉旁,亲手拈起一片安息香放入炉中,幽幽地叹了口气。
如芳察言观色,柔声劝道:“娘娘,司徒大人并未责怪于您。临走时,不还说了让您放心吗?”
谢皇后垂眸,看着青烟袅袅升起,想起下午大司徒来觐见的场景。
“让她放心”不过是一句安慰的空话罢了,前面那几句才是父亲的真心话。
“娘娘糊涂!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就能随便应承下呢?!”
大司徒眉头紧锁,道:“淳宁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不过就是沾了个嫡出的名分,也值得娘娘动用名头,挨家挨户替她索要赎金?”
“别跟臣说什么长公主在此,说到底,这到底不是长公主的事!”
谢皇后被他教训得头也不敢抬,心里也埋怨自己,当时怎地就昏了头,连父亲的面都没见到,就派人传话了呢?
不过,她面子上仍然撑着,道:“父亲,本宫是知道卢家有了另起炉灶的心思,才想着敲打一二。近来他们是越发猖狂了,连求官都想着要绕开您,求到皇太后跟前。”
“卢家的事,臣早有打算。”
大司徒看着谢皇后,面色不快,心道:被她这么横插一杠子,整个布局都要重新调整,有些棋子还就这么给废了。
这句话,他隐去不说,谢皇后也能猜到些许。
才会在夜里独自看着雨景,难以安眠。
她本来就是多思多虑的人。
然而在这京中,位高权重的大人物里,又有几位不是多思多虑的?
不提那些有子弟陷在梅园的人家,得了消息的,谁不是在背后暗暗计算利益,意图在此事上有所收获的呢?
淳宁公主和她的驸马,在京中原本并不显眼。
谁也没想到,在他们府上,会闹出那么大一桩事情出来!
这其中,不但有长公主替妹妹撑腰,更有皇后娘娘替淳宁做主。
权贵人家的后宅阴私之事,向来都是藏着掖着,只要不掀开上面那层华美的皮毛,大家都只当看不见。
然而,长公主在梅园里大发雌威,把一干人等打得屁滚尿流,又进宫请皇后娘娘做主。
谢皇后遣人,逐一送上长公主索要的赎金。
那卫尉寺卿家的公子,更是狮子大张口要了五百两!
哪怕他们能无视乐阳长公主的恶名,总还得想想谢皇后背后站着的大司徒谢殊。
让人难免猜测,这其中会不会有谢殊的手笔?
这个消息,从区区梅园,直接撼动朝堂。
涉及这么多勋贵人家的桃色新闻,被各家极有默契的捂得死紧,不露半点口风。
寻常百姓半点不知。
然而,可以预想,明天的朝堂上,将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雨水,浸湿了地面上铺就的青石板路。
眼看快要宵禁,一辆马车从大理寺少卿府上疾驰而出,车夫挽了一个鞭花,在空中发出响亮的声响。
在马车后面的侧门处,一名美妇人手里捏着帕子,神色着急的喊道:“一定要把我儿平安带回来!”
不到一刻钟,马车停在淳宁公主府门口,管事打扮的中年人下了车,捧着钱匣子到了侧门处。
公主府的门子斜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都快宵禁了还来?”
管事陪笑着送上名帖:“还望通传一二。”
说着,又掏出一串铜钱递到门子手里。
门子收了,这才接过名帖和钱匣子离开。
宵禁的更鼓响了,在管事焦急的等待中,有人搀扶着一名走路一瘸一拐的年轻公子哥从公主府里走出来。
“三少爷!”
管事急忙迎上去把人接过来,扶着他登上马车。
马车里,一名丫鬟急急的叫了一声:“少爷您,奴婢终于见着您了!您这是怎么了?”
又替他擦拭雨水,又把温热的茶水糕点喂在他口边。
三少爷一连吃了好几块糕点才缓过气来,瘫在靠垫里一动不想动。
下回,说什么他也不跟着卢亦混了!
本是为着寻欢作乐,欢是寻到了,乐子差点把自己害死!
大腿上的伤经过治疗,仍是一抽一抽的痛,走路都不利索。
回府的路上遇到巡逻的将士,管事少不得赔上些银钱,才能凭借大理寺少卿的名帖脱困。
好不容易回到家,那美妇人将他搂在怀里心儿肝儿的喊了半晌,又命早就候着的大夫替他看伤。
美妇人心头大恨:不就是一百两黄金吗?要不是大房从中作梗,不至于到了晚上才把命根子接回来。
“我的儿,你怎么就被打成这个模样?”
美妇人哭道:“我这就去求你爹,这顿打你不能白白挨了!”
三少爷心有余悸,道:“儿子这还算好的,你没看见驸马,都被打成了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