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抵达淳宁公主府。
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淳宁恍如隔世。
她站在原地,悄悄咽了一下口水,说不上是个什么心情。
方才在宫里跟着秦瑶光一起,成功让谢皇后出手的快意已散去,她又想到了卢亦。
她这么做,卢亦会不会怪她?
秦瑶光仿佛察觉到她的心情,转身看着她,动作温柔的替她整理着发髻上的珠花,柔声道:“好妹妹,有姐姐在呢,你什么都不用怕。”
“刚才,你在凤阳宫里就做得很好,临走时还不忘拜托皇后娘娘。”
不得不说,淳宁的表现给了她一些小小的惊喜。
从刚开始完全不在状态,需要自己掐一把才能入戏,到临走时自己掐自己,简直是质的飞跃。
得到她的肯定,淳宁心里立刻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
“走吧,先吃饭。”
淳宁犹豫片刻后问:“皇姐,我们不先去梅园看看吗?”
也不知道,卢亦他怎么样了。
秦瑶光笑道:“急什么,眼下着急的人不是我们。不过,让他们先知道,我们回府了。”
先晾一晾。
等待的滋味最煎熬,等一个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惩罚,尤其难熬。
秦瑶光拉过淳宁的手,笑道:“好妹妹,快去吩咐摆饭吧,皇姐我的肚子啊,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她故意说得夸张,引得淳宁歉疚之心大起,忙张罗起来。
比起乐阳长公主和皇帝的地位,淳宁几乎是个小透明。但她再怎么透明,也是先帝和皇太后的嫡女,公主府里仍然是锦衣玉食。
她没有回府,府中的饭菜俱都是备好的。
淳宁感激秦瑶光,让厨房用心整治了一桌菜出来。
不一会儿功夫,一道道精致菜肴跟流水似的被端上来,摆了满满一桌。
桃花鲊、糖蒸茄、酿肚子,卤到酥烂入味的猪头、秋油蒸的东坡肉、用萝卜丁和莲藕块炒的鸡丁、一碟子两面煎到金黄的禾花鱼,还有芦笋甲鱼汤、红煨羊蹄……
多得简直数不过来。
秦瑶光吃得心满意足,道:“你们府上的厨子手艺不错,该赏。”
淳宁立刻道:“日前是在京里酒楼的大厨,是驸马觉得不错买了人回来,有身契的。姐姐若是觉得不错,走的时候带走便是。”
一个厨子,只要能让皇姐高兴,她做什么都愿意。
秦瑶光闻言,却微微拧眉,她没有推辞,却道:“把那厨子带上来,我想见见。”
淳宁立刻点头,吩咐侍女道:“去把人好好请来,就说皇姐很满意他的厨艺,别吓着了。”
两人用完午膳,屋子里伺候的人将饭菜给撤了下去,又捧了热水毛巾等物上来,给她们漱口净面。
一应停当之后,才有人带着厨子进屋见礼。
秦瑶光看着那人,心里便有了答案。
干厨师的,不论在何朝何代,大多体型丰满。就算有部分例外,精神气那也都是极好的。
毕竟,守着灶台,怎么也不会缺了那几口吃的。
可眼下跪着的那人,看着又木讷又悲苦,眼神极其空洞木然,身材虚浮,腮边的肉无力的耷拉在两颊旁。
秦瑶光见过这种身形,是胖子骤然瘦下来之后,才会有的变化。
“你叫什么,是哪里人?何时进府,之前做什么的?”
秦瑶光问话:“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如今都在哪里?”
“草民万裕柴,泾阳人氏,一年前被驸马看中进了公主府。”他一脸麻木地回答,“之前在万民楼掌勺,家中上有老下有小七八口人,草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哪里。”
“不知道?”
淳宁惊讶地问。
她只知道府里有这么个厨子手艺不错,今儿是第一次见。
怎么会不知道家人在哪里呢,公主府后面整整一条街,住着的都是府里有身契的下人。
权贵之家,是不用那些长工短工的,用着不放心。
但万裕柴进府一年有余,自称仍是“草民”。
或许,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坚守。
秦瑶光却好似早有预料,又问:“‘万民楼’,是你自家的产业?你来公主府之前,是良民?”
万裕柴的眼里忽然迸发出光,又慢慢熄灭。
邓嬷嬷看出端倪,道:“你如实说来。我们主子是当今乐阳长公主,若是有什么冤屈,自会替你做主。”
淳宁看得一愣一愣的。
她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却不敢去细想。
万裕柴原本已经见完礼站着,听见邓嬷嬷这么一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悲号道:“求殿下替草民做主!”
开了个头,剩下的话就容易了。
“草民在京里经营万民楼十余年,养活着一家子人,自问诚信经营从不亏欠了谁。见到街边的乞丐,还会时不时周济一二。”
“谁知道,驸马爷到万民楼吃过几回后,硬是要草民卖身入公主府,说是公主殿下喜欢草民的手艺。”
“草民有家有室,当然不肯……”
说到这里,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偌大一个汉子蜷了起来,大滴大滴的眼泪掉落。
“驸马爷带着京兆府的人来,用五十两银子买了万民楼和草民,从那天起,草民就再也没见过家人。”
淳宁越听越心惊,连指甲掐入血肉也没发现。
“驸马说,让草民在府里安心当差。要是有了什么别的心思,这辈子都见不到家中父老,还有那嗷嗷待哺的幼子。”
看来卢亦也知道怕,怕吃进口的东西有问题,才用了他的家人做要挟。
“岂有此理!”
秦瑶光一拍案几,拍得她掌心发红,案几上的茶盅跳了几跳,发出一阵稀里哐当的响声。
这个卢亦,到底还用淳宁的名头,做下多少桩恶事?
万恶的封建社会,在这种阶层森严的制度下,特权阶级远远凌驾于普通老百姓之上。
就连一个手里没有实权的驸马,也能仗势欺人到如此地步。
好好的良民,就因为被他看中了厨艺,就被逼卖身,还和家人离散。
连人带酒楼买下来,五十两?
“姐姐!”
见秦瑶光发了这么大的火,淳宁惶急道:“姐姐,我是真的不知道,竟然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