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色的沙滩裙肆意又张扬，过耳的短发随海风起舞，自然卷缭乱却也柔软，女人侧颜沉静，略显瘦削的骨相却也更加凸显了五官的立体。
桑楠安静的靠坐在藤椅中，双臂随意的环抱身前，整个人的姿态都极尽的松弛慵懒。
一双眸，又大又长，似沉醉于飞扬的旋律之中，分明她的嘴角噙着笑。
可这副样子落在旁人眼中，却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就好像同一个壳子，里面却早已换了个灵魂，哪哪都是违和感。
在场坐着的，虽然都是因着桑楠，彼此之间却并不熟悉，如邱焰、宋莉几人属于一个圈子的，还能凑在一起聊聊。
但像西木野、齐瑞这样的，都是独坐一角。
大家都不清楚桑楠身上发生了什么，来之前还只以为就是来度假。
顶多想想会不会是陆大佬要跟桑楠求婚，邀请他们做见证人之类的。
季墨寒一曲终了，嘚嘚瑟瑟的跑到了桑楠的面前，献宝一样的嚷着，“怎么样？怎么样？桑姐，这可是我下功夫苦练三个月的效果，打算下个月的演唱会上表演的，可以吗？”
这句话出来，桑楠还来不及反应，坐在一旁的陆绾绾先惊呼出了口。
“崽儿，你是说你这都快钢琴满级的技能是三个月练出来的？”
季墨寒：“……”
如果是粉丝见面会，他被喊‘崽儿’倒也无所谓，那是一种粉丝和偶像之间的互动方式。
可现在是私人行程，大家因着桑楠这个纽带坐在一块，好歹说算朋友也可以。
这被叫‘崽儿’就实在接受不了。
为此，他已经抗议过三天了，然而陆绾绾就是改不过来，叫得特别顺口。
季墨寒臭着张脸看过去，先对上的却是裴南天的视线，心口就是一疼。
这货打不过，这货下手狠，这货还说再有下次找茬就打脸，不讲武德。
他那是找茬吗？
季墨寒委屈巴巴的挪着步子，蹲到了桑楠的这一边，就像一只打不过跑回主人脚边怂唧唧的哈士奇。
小嘴里嘟嘟囔囔的，硬是一个音儿都没敢跑出来。
饶是如此，裴南天的目光还是落在他的身上，无声警告。
陆绾绾后知后觉的捂住嘴巴，小鹿一样圆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不好意思啊，我这跟姐妹们都叫习惯了，我改，我努力改。”
这话，季墨寒也听过很多遍了，半点信任也没。
他别开头，小声哔哔了一句，“要是那家伙在，我还怕你们？”
季墨寒甩甩头，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眼巴巴的看着桑楠，“桑姐，我姐，我这咋样啊？”
“很棒。”桑楠弯着好看的唇，眼睛也因心情愉悦弯成了月牙，海风拂过她的短发，几缕碎发打着卷的遮了她半张脸，“我听宛宛说是你自己做的曲子，很好听，你的粉丝一定会很喜欢的。”
“……”季墨寒表情怔忪，以前桑楠不是这样的，虽然也温柔，可仍旧是明媚张扬的，她会挑着眼尾，声音上扬，要么像一只倦懒的猫，要么像一只狡黠的狐狸。
可现在，他感觉桑楠就差换一身素朴的衣服，去敲木鱼了，整个人淡得好像要出离世间了一样。
季墨寒想要抓狂，他想要知道桑楠到底发生了什么，从那天生日宴会之后的车祸开始，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试过利用自己手上的力量去调查，可整个网络被他筛了好几遍，什么都没有。
包括那场车祸，包括疗养院的那场大火。
这不正常。
他知道陆渊峙的能力，他如果想压下来一件事，那确实一点边角料都不会泄露。
季墨寒想要问桑璃，可那天之后桑璃就走了，说是回去继承衣钵。
可什么衣钵？
季墨寒以为自己跟他们都是一国的，很熟了，很知根知底了。真的遇了事，他才知道自己一直是被排在外的一员。
这种感觉实在称不上好。
混世小魔王第一次体会到沮丧的滋味。
突然，头顶落下了一只手，温温柔柔的，轻轻浅浅的，像是摸了摸，又好像只是拂了下。
季墨寒抬头，就迎上了桑楠的视线。
桑楠歪着头，嘴角仍然是噙着笑，是她以前从来不会有的那种十分恬淡又清浅的笑。
她说：“谢谢你，我没事的，只是医生建议我出来散散心，不用担心。”
医生指的是心理医生，这一点季墨寒还是知道的，因为有些注意事项陆渊峙那边提前打电话交代过。
但他没说桑楠为什么需要心理医生。
季墨寒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那桑姐你什么时候...”好啊。
他住了口，表情有些慌，这个问题好像不该问的。
陆绾绾也在旁边跟着神经一紧，心理出现问题的人会格外敏感，他们也最怕被人当做病人对待。
她刚想要岔开话题，却不想桑楠先回答了，“很快的，不会错过你的演唱会的。”
季墨寒眼底一亮，他的演唱会说是下个月，但真说起来都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那不就是很快，
他扒着桑楠藤椅的扶手，若是有尾巴怕是会摇出残影来，“桑姐，我姐，你要去我的演唱会？你真的会去吗？”
桑楠故意打趣，“你不希望我去？”
“怎么会！我最希望你去了。”季墨寒当即大声表态。
陆绾绾见桑楠神色如常，虽然还跟以前不一样，但也没异样，松了口气。看季墨寒那么激动，就忍不住泼他冷水，“我嫂子可是你老板，她去看看自家艺人的演唱会很正常，尤其这个艺人现在还是公司力捧的顶流。是吧~”
“……”季墨寒‘哼’了一声别开头，想说自己不在意的，但不可否认还是有点小失落。
桑楠虽说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她现在情感接受和反馈都很迟滞，却也不影响她本就敏感的神经。
她注意到季墨寒眼底的那一抹失落，突然开口问道：“你希望我以老板身份去参加，还是以你朋友的身份呢？”
“当然是后者！”季墨寒想也不想，说完又摇了摇头，“不对，不是朋友，是我姐，以我姐的身份来，如果能上台再有个互动就更好了。”
陆绾绾撇嘴，“你想的好美哦！那是我嫂子！什么你姐！”
“少来！就是我姐！你哥求婚了吗？我姐答应了吗？哼！”
“嘿！小屁孩儿，你说什么呢！信不信我脱粉回踩啊！”
“随便！当小爷我稀罕啊！”
季墨寒和陆绾绾跟来小孩儿一样的斗起了嘴，桑楠就在两个人中间，被逗得嘴角弯了弯，眼里笑意比之前真切了不少。
那种感觉很微妙，好像这一刻，属于桑楠自己的魂儿回来了一瞬。
季墨寒立即就支棱起来了，他站起来，身高优势瞬间凸显，双手一叉腰，气势就往陆绾绾身上压去。
裴南天眼神一凛，刚要有所动作，就看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季墨寒被桑楠一只手就给安抚了。
桑楠拉了下季墨寒的手臂，“坐下，我有话问你。”
季墨寒一秒乖宝宝，规规矩矩的坐在了桑楠身旁的藤椅里，眼巴巴的看着桑楠，“姐，你问。”
桑楠看着季墨寒，认认真真的打量着这个十八岁的大男孩，“我总觉得你看着眼熟，你也一直很亲近我，之前几次有事的时候你也都主动站出来维护我。季墨寒，我一直想问，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季墨寒还是眼巴巴的看着桑楠，眼睛里这次带上了委屈，“姐，你真不记得我啦！”
见桑楠眼里仍旧挂着问号，他叹了口气。
这才说道：“那年医院，走廊，你分了我半张床。”
有些事季墨寒不想说不想提，可又不确定自己这么模糊的说法桑楠能不能动。
他眼巴巴的看着，就见桑楠原本茫然的眼睛里逐渐亮起了光。
……
高一那年，学校新来了一个老师，是从省重点高中特意挖来的，据说教学能力特别的厉害，是学科带头人。
桑楠刚好分在了她的班级，老师很尽职尽责，第一天上课就发现桑楠情况不对，校服是脏的，课本是湿的，桌堂里还有死老鼠。
不仅如此，她看到桑楠被一群女生带去了卫生间，等她觉得不对劲赶过去的时候，桑楠衣服被扒了，那些女生正把她摆出各种各样难堪的姿势拍照。
更是还发现有个女生在拿着手机直播，而看直播里的评论区，就没有一个觉得这情况不对，而想要出声制止的。
那次桑楠伤的不算重，但却被那位老师带去医院强制接受身体检查和伤情鉴定，一个暑假都被桑娅关在马棚里，桑楠那阵刚好有点营养不良，就又被留下打了个营养液。
夜里风冷，尤其是在医院那种地方，天然的温度就比其他地方要低许多。
病房没有空床，老师想了好多办法才给她在走廊安排了床位，报告出来就急急的拿着报告去处理后面的事了。
桑楠告诉她没有用，让她别管了，可那老师很是正义，还反过来教育了桑楠一顿，让她懂得反抗。
自从那年被班主任发现自己遭受黎茹家暴之后，桑楠已经很久没遇见过喜欢多管闲事的老师了，心情很是复杂。
一个人躺在病床上，不知道天亮后等着自己的是什么。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自己的被子里，一睁眼就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珠，是个五六十岁的中年男人，看起来衣冠楚楚，可那摸进被子里的手却并不安分。
他哑着声音说，笑容温和又宽厚，“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在医院，你的家人呢？这营养液都快打完了，怎么也没人陪着你啊。”
夜里的医院走廊，大灯不知道被谁关了几盏，虽然足够照明，却并不明亮。
摆在走廊里的病床上，弱小的女孩挂着吊瓶，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坐在床边，表情温和，大概谁看了都不会想到那男人的粗糙手掌在被子下面做着什么。
桑楠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指正准备顺着衣服下摆钻进去，大概是因为她醒来没有第一时间反抗，又想着她就一个人，所以胆子大了吧。
她心里很冷，也很空，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会遇上这样的事，又很快把无谓的问题丢在了脑后。
只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炮弹一样的一个小人就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把那男人给从床上撞了下去。
小男孩看起来瘦瘦小小，还黑黑的，可瞪圆了眼睛虎起脸来也很吓人，就像把所有刺都竖起来的刺猬，又好像刚学会亮出爪子的乳虎。
他声音很大，“你要对我姐干什么！流氓！老流氓！我要报警抓你！”
男孩嗓音很大，在夜里尤为惊人，几乎是同时，护士医生，还有病房里的人都来到了走廊上。
男人见情况不对，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跑了。
虽然后来桑楠跟护士说了这件事，也有人把这件事报到了医院保卫科，可刚好赶上一起重大交通事故，所有人都去忙紧急事件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桑楠心头淌过暖流，“你是当初那个小黑孩。”
“……”季墨寒龇着牙花，笑得可傻了，半点不因为被叫‘小黑孩’不高兴，“姐，你可算想起我了。我可找了你好久呢！”
桑楠看着面前的季墨寒，模样轮廓确实与当年的小男孩很接近。
当初，要不是季墨寒突然冲出来，她就算最后从那男人的手底下脱身，也得被泼一身脏水，如果事再传回桑家，让他们觉得她已经脏了，那么留给她的路怕是早就走死了，也没有今天的她。
“对不起，之后我出了点事，没能回去医院看你。”
当时两人是有约的，只是后来，因为那个老师，桑楠又经历了许多事，再加上桑谨言的雪上加霜，等她想起来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没事没事。”季墨寒摆摆手，并不介意，反而还有点难过，“当初我太弱小了，要是我再强大点，肯定能保护你的。”
当初他因为家里的缘故，才上初中就开始不学好，逃课上网，还学人抽烟喝酒耍牌，那次去医院也是跟人动手闹进去的。
没有病床，他也无所谓，本来也习惯了。
却不想，看见有人就那么明目张胆的猥亵一个女孩子，季墨寒当时就忍不了冲了上去。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有长得那么漂亮的女孩子，漂亮到他小小年纪根本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可是漂亮的女孩子好瘦弱，自己虽然也瘦，可却很有力气，打架很厉害。
这么瘦弱的女孩子，怎么没人陪着呢，她的家人怎么也不管她呢？怎么舍得呀？
小小年纪萌生出骑士一般的保护欲望，可到底还是个孩子，第二天只能眼睁睁看着桑楠被几个黑衣服的家伙领走，从此再没见过。
季墨寒最开始自己找人，找不到这才回的家，可还是不行，家里虽然有能力，可能力不归他用，他又不敢让太多人知道他再找一个漂亮女孩子。
于是，他开始变强，不断的变强，把那些属于他的不属于他的能力都握在了手中。
终于，他找到了人，比当年还要漂亮，也比当年要坚强多了。
虽然后来，他知道了这坚强背后到底是怎样的千疮百孔。
“姐，我现在特别的厉害，真的很厉害。虽然比不上你男人，但也就是仅次于了，最主要我的那些东西不大能见光，Z国是没办法横着走的。不过有人欺负你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我这次真的能保护好你的。”
季墨寒说的认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混世小魔王一旦认真起来，庄严肃穆的就好像要入党一样坚定。
桑楠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好，谢谢。”
一旁，一直留神这边动静的西木野突然眯了眯眸子，他像是不经意的打量了一下季墨寒，对他的身份有了些猜测。
手里的打火机啪啪啪的打着响，他舌尖卷过齿根，这个桑楠比他想的还要有意思了。
只不过，他抬眼的瞬间，眼底有郁气转过，这么有意思的人，是怎么被伤成这样的？
与此同时，坐不住的齐瑞终于找上了正往这边来的陆渊峙，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眉目沉静，坦然迎上陆渊峙的目光。
“当初承你的力夺回了齐家掌权者的身份，我知道从我点头答应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是你的一枚棋子，而你现在打算使用我了。但我想说，如果是为了帮桑楠，我本就义不容辞，因为我欠她一条命。”
齐瑞说着，回头看了眼音乐厅的方向，从这个角度，其实看不到什么，但就好像能看到那个身穿红裙却又格外安静的女人。
他眉心转过不解，还有不快，才再次看向陆渊峙，“陆总若有事，但凭吩咐。”
陆渊峙没急着应这件事，他只是徐徐缓缓的问道：“若可以，我想先听听‘欠一条命’的事。”
齐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