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楠第一次去马场的时候,是在八岁那年的暑假。
也是她到桑家后的第二个月。
盛夏的阳光灼人的厉害,她站在日头下,被眼前一望无际的草场吸去了全部的目光。
那草绿莹莹的,满是生机盎然,马儿们肆意的奔跑,那么的自由自在,连烫人的风都让她觉得里面酿着笑。
她从未觉得世界如此鲜艳多彩,如此鲜活有力,让人心生喜爱,心生向往。
可很快,现实就甩了她一鞭子,告诉她根本就没有自由自在,也没有鲜艳鲜活。
她看见马儿们被拴上了缰绳,压上了马鞍,在那些傲气又顽劣的少爷小姐手下,忍着疼被驱使着。
她还看见一匹走还不那么稳的小马驹被他们拖在后面跑,浑身鲜血淋漓,奄奄一息。
她好想上去帮帮它,然而当时的她也好不到哪里去,浑身上下被鞭子抽的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耳边充斥着谩骂与讥讽。
--“你就是那个在娘胎里就会骗人的小骗子是吧!”
--“哎哟我听说你妈差点把你杀了是吗?唉,怎么就没得手呢!她一定也很后悔生下你吧!”
--“别以为你改了姓就真是桑家的大小姐了,告诉你,你妈没名没份死皮赖脸的跟着我爸,你顶多算个杂种!”
--“桑楠?呵,你特么在桑家连条狗都不如!以后别让我看见你的脸,看一次我特么打死你一次!”
--“唉,贱人的孩子也是贱人,呼吸的空气都是脏的,把人丢远点,爱死就死去。”
--“别啊,人真要死了还有什么玩儿的啊,这个暑假可没别的消遣呢!”
--“说的也是,给她简单处理下,就...丢去马厩吧!”
就这样,桑楠被人拖走了,八岁的她身高还不到一米四,瘦瘦小小的一只,还没小马驹大。
可她被拖走时,身后的血痕却把草场都给染红了,看起来触目惊心。
却只让那些少爷小姐更加开心,更加兴奋。
尤其是他们发现桑楠的伤口愈合程度出奇的好,无论什么样的伤,都不会留疤之后。
他们用了整整一个暑假在桑楠身上打赌,赌谁能给她烙印下第一道疤,为此不惜在她的伤口上撒盐,插针,塞异物。
秉持的原则是只要玩不死她,就把她往死里玩。
拜他们所赐,桑楠的痛觉神经整个被玩坏了,到后来她能面不改色的从伤口里把异物挖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没了痛觉神经还是说只是麻木习惯了。
那一整个暑假,桑楠都是在马厩里度过的,她跟马同吃同睡,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后来的习惯享受。甚至说躺在马肚子上反而还能做一个美梦。
这美梦是如何破灭的?
哦,是他们发现桑楠总能休息好后,就安排人每晚定时往马厩里丢鞭炮之后吧。
好在这种行为只持续了两个星期,因为有一次鞭炮的火星点燃了干草,整个马厩都被烧成了灰,那些被拴着的马儿没有一个逃出来,唯有桑楠半夜偷偷去觅食侥幸躲过了一劫。
桑楠当时看着那些灰烬,心里痛的要死,却没一滴眼泪落下。
因为她知道,那些马儿没有‘人权’,死了就是死了,没人会为它们讨说法的。
她,更是无能为力。
桑楠闭了闭眼,脑子里的回忆汹涌肆虐,却一放即收,她缓缓抬起了手臂。
她记得马儿受惊时的模样,她知道它们的惶恐不安,她明白这非是它们的本性。
马儿们啊,它们骨子里自带温良,是很温柔温暖的存在啊。
白马羊蹄,泥土四溅,它仿若人立,衬得站在它面前高举一只手的桑楠单薄脆弱得如一根草杆。
陆渊峙刚换完马术服走过来就看到了这副画面,瞳孔猛的一震。
他迈开大步,快速向女人的方向奔去,知道人会跟吴思悦碰上,也知道她们一定会发生什么,可眼下的情况却让他有种不在掌控的愤怒。
可然而,他尚未跑近,脚步倏的停下。
只看刚还愤而扬蹄的白马此刻竟温顺的将脑袋贴上了桑楠的掌心,它没有伤她。
不仅仅是没有伤她,反而十分的依赖眷恋,甚至那双大眼睛里还能让人感觉到它的‘懊悔’,就似乎在跟桑楠道歉说它刚刚吓到她了。
别说围观的人懵了,就连一向自信强大的陆渊峙这会儿也有些懵。
他骑术不错,还曾一度浸淫其中,深知刚刚的情况有多么的凶险危急,怕是最顶尖的驯马师都不见得能毫发无伤快速轻松的安抚好马儿。
可桑楠做到了。
陆渊峙就跟围观的众人一样满心满眼的都是好奇,想知道桑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一声怒骂突然打破了现场温馨且舒缓的气氛。
吴思悦‘呸’着嘴里的泥土,整张脸已经狰狞到扭曲了,两条粗粗的眉毛如同恶心人的虫子一般不停蠕动。
她抓着马鞭的手指着桑楠,“你个贱人&%&*…¥呸¥@#((&)@#%¥#@呸呸——”
吴思悦要气死了,真的要气死了,她一开口,那马就用后蹄踹土喷向她,这一会儿她满头满脸的全都是烂泥烂草,从小到大她哪里有这么狼狈过。
她气的无法说话,干脆一甩马鞭,握柄后面竟‘呲’的一声探出了一根针,那针的粗度等同于快赶上婴儿手指,尖端更是锋利的反着寒光。
她恶狠狠的瞪着桑楠,手腕一翻就把那针直接扎在了马屁股上。
两人之间本就有着距离,再加上吴思悦动作快,桑楠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白马已经被这一针给直接惊住了。
这个时候的白马哪里还能顾及周围都有谁,四肢扬起,嘶鸣如同哀嚎。
吴思悦笑着,笑得特别的得意,她等着看桑楠被一脚踹飞,却忘了她此时离白马的距离也不远。
于是在她还嘚瑟的时候,一股剧痛直接贯穿了她的身体 ,白马的后蹄先是踹中了她的胸膛,又再扫过了她的右脸。她连一声惨呼都没有,人还没飞出去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可这会儿哪有人会去关注她啊!
因为就在异变突起的第一时间,陆渊峙的身影就窜了进来,他大臂揽着桑楠的腰向后退去,另一只手上硕大的拳头直接砸在了马的颈侧。
陆渊峙的力气是当真的大,这一下虽然没有把马制服,却也打的白马的身子栽楞了片刻,让他们躲过了最凶险的时候。
桑楠心有余悸的被陆渊峙揽在怀里,眼角扫到了一片白影,想到是陆渊峙的白衣保镖们。
她抓着陆渊峙胳膊的手指紧了紧,看向男人,“别伤它,不是它的错。”
陆渊峙的墨瞳凝着怀里的女人,自己都差点被白马踏死了,还想着为它求情。
他以为桑楠是个精致利己主义者,她只爱自己,唯自己是图。可现在发现,她骨子里‘大爱’的很,是不要命的一把好手。
陆渊峙别开视线,对着白衣保镖吩咐了一声,“别伤它。”
收回视线,迎上女人眼底蕴着笑意的眸,“还笑得出来?”
桑楠换被动为主动,手臂环上了陆渊峙的腰身,整个人都窝进他的胸膛,“谢谢你啊,陆渊峙。”
这个男人又‘救’了她。
桑楠心中滋味复杂难明,必须将脸整个埋起来才行。
八岁就被她丢掉了的字,屡次三番被男人给捡起来,桑楠心底里最深处隐秘的那些情感几乎要压抑不住。
那可是她为数不多仅存的珍宝了。
可千万不能被发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