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化哥?如何这般慌张?”韩匡嗣还是立了起来。
来人扑通一声,猛劲磕头,“二皇子救我啊!”
二人皆惊,堂堂大辽国太尉,怎么变得如此模样。
“二皇子,陛下马上召见我,可,可他已经喝醉三天,万一酒后将我处死,那臣是死得大冤枉啊!”
二人一对视,皆道:“莫慌!”
韩匡嗣闭嘴,二皇子说,“你只管装傻充愣,一问三不知,跪听便是。”
耶律化哥,眼珠子发绿道:“可万一问起来,臣答不上,怎么办?臣命休了!”
二皇子想了想,“你只管去,他醉了三天,突然宣你,叫你去打仗也不一定,东边战事吃紧,诸王在外,就你最听话,没事!去吧!我还要跟韩大人说事。”
耶律化哥抬头看眼韩匡嗣,但见他沉静自若,稍有笑意,“韩大人,你跟二皇子说说,跟我一起去吧,我不是怕死,是怕死得不明不白,白来世界一趟啊。”
“呵呵呵呵!不用不用,你就照二皇子说的即可,切记少说话,多点头,能跪着不抬头最好!”
耶律化哥陡然恐惧道:“我还敢抬头?就怕抬头就没了感觉,嗨!罢了罢了,知道我请不动二皇子,就当上一趟地府,回来俺家还是一条汉子!”
起身拍拍胸口,突然咳嗽不止,看得二皇子哈哈大笑,却突然收住了,只听门外一声,“陛下请太尉过去!”
二皇子突然咳嗽起来,面色通红,韩匡嗣急忙招呼,“来人呐!二皇子不适,快拿水来!”
耶律化哥回头撅个嘴,心思,“装吧,继续装吧……”
“耶律贤弟,待会我们在北边等你。”
韩匡嗣说罢,耶律化哥就大喘几口气出了帐子。
立春半月,万里草原,正迎风蓬勃,日甚一日。
祭孔大典过后,皇帝开始巡猎,午时,木叶山下的御帐内,睡了三天五夜的皇帝,醒来就诏见太尉耶律化哥。
瞅眼刚被皇帝捅死的近侍,耶律化哥内心虽恐惧,却又面无表情,即刻叫人抬出尸体。
连饮三樽,皇帝就指着耶律化哥道:“谁叫你抬走的?朕还没杀死他呢!”
耶律化哥只好叫人抬回,看得皇帝咧嘴阴笑,几无声息,却忽然骂道:“混账!把一个死尸抬给朕看,是存心恶心朕吗!滚!”
一樽砸出帐外,耶律化哥亲自抱走了尸体。
然而一声惨叫,另一个近侍也被皇帝割了喉。
跑回来的耶律化哥,看到皇帝那双阴鸷的眼神顷刻伏拜在地。
毛骨悚然的邪笑,继而又是皇帝酣饮的咕噜声。
握着滴血匕首,皇帝指道:“待会出去,告诉大臣们,朕醉酒后处理朝政,兴许会有错误,朕现在命令你们,如果朕醉了,就不要听朕的,等朕醒后再跟朕说事,明白,明白了吗?”
耶律化哥看着皇帝摇摇晃晃走来,俯身一拜,“遵旨。”
皇帝道:“你听到了嘛?”
耶律化哥扬声回道:“臣听到了!”
可皇帝依然问他,耶律化哥只好跑去扶着皇帝。
可皇帝甩手就把他扇到一边,“听到了还不滚!”
才到门口皇帝就嚷道:“回来!”
蹲下来的皇帝,瞅着伏地的耶律化哥笑道:“你们是不是都怕朕?”
耶律化哥抬头点头。
皇帝哈哈大笑,道:“快了,今天起你们就不用怕朕了,起来,给朕倒酒去。”
皇帝倚着跪着的侍官,坐在地毯连饮三盏道:“朕要修炼一整月,国事已经交给太平王,在这期间,有谁胆敢来烦朕,就去见他祖宗。”
耶律化哥又抱起死尸,出牙帐就扔给甲兵。
看着御帐外列阵护卫的宫分甲士,耶律化哥加速跑起来,直奔草原深处。
此刻,青天云山跟前,正有四个人在等着他。
瞅眼耶律化哥袖上的鲜血,望着青云下的木叶山,一位二十一岁的青年感慨道:“不愧是睡皇!又要冬眠了,五年来,国政交给太平王,军事交给北院大王,然后睡觉,饮酒,杀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将复何及……”
头戴冠巾,腰系玉带,一身窄袖长袍衬着高瘦的体型,于风中独立,英姿别具。
这便是大辽国如今的二皇子耶律贤。
自幼被皇帝养在永兴宫,却听了十几年夜间残杀的哀嚎声。
亲眼目睹父皇母后被谋杀,鲜血与死亡,对他来说已成头顶浮云。
南院枢密使高勋终于第一个打破沉默,“暴君早已民心尽失,臣恳请二皇子速速决断大计!”
骀荡春风霎时呼啸,吹得众人都看着耶律贤的背影。
中书令韩匡嗣对眼侍中萧思温,朝耶律贤拜道:“若谋大事,不可不请示北院大王耶律屋至。”
萧思温即刻接道:“贤弟说得对!大王乃四朝元老,辅先皇御极,又拥立了当今陛下,稳定大辽民心所向,二皇子决定大事,必须请示大王。”
“呵呵!”高勋瞥一眼萧思温不以为然道:“大王虽是国之柱石,但毕竟久居边陲,远水解不了近渴,难道我等还不够吗?萧侍中!”
高勋瞅着萧思温道:“我等都是肱骨之臣,二皇子一旦决定大计,我等当不惜一切代价扶二皇子承继大统!太平王手握国政,赵王手握大军,萧侍中却只念着北院大王,难不成还有别的打算?”
“你!”萧思温瞠目欲怒,知他故意挑衅,甩袖子就朝耶律贤拜道:“二皇子!臣之忠心,天地可鉴!”
想那太平王和赵王都是萧思温的女婿,韩匡嗣就朝萧思温摇摇头,却听耶律贤哀声道:
“‘小山压大山,
大山全无力。
羞见故乡人,
从此投外国。’”
这首流亡诗,正是耶律贤的爷爷“让国皇帝”耶律倍所作。
因为皇位之争,身为皇长子的爷爷异国遇害。
因为皇位之争,身为皇帝的父亲也被叛将谋杀。
现在,谋臣们又要推翻皇帝拥立自己,其间滋味,大辽再无一人能够体会。
安静片刻,高勋扬声又道:“自古国事无仁恩!推翻暴政哪有坦途?大舟开拔,风浪必然汹涌!太祖创业之巨远胜汉唐,既是大漠草原霸主,就该有明主君临天下!当今大辽唯英武睿智的二皇子可继大统!哼!先帝爷何等雄才大略,可当今皇帝却残暴昏聩,为大辽万年计,也该是时候了!”
萧思温回眸道:“该是什么时候了?高枢相真想造反?”
高勋怒道:“皇帝白天睡大觉,晚上饮酒到天亮,太平王弄权误国,北院大王不管不问还帮他们平天下,你们说!我等把脑袋别在裤腰前,密谋如此之久究竟为何?难道要坐等待毙吗?”
韩匡嗣扬声道:“陛下无子,二皇子早晚登基,若像高枢相这般心急,迟早出大事!陛下对我等早已了如指掌,要不看在二皇子的面上,我等脑袋早就搬家了!”
高勋气道:“你这是废话!不替二皇子分忧你的脑袋就安全啦?我等立誓鞠躬尽瘁,临近大计怎能退缩不前?我不信皇帝知道咱们的谋划,韩大人过虑了吧!”
甩袖子他就站到了二皇子身旁。
萧思温捋胡一笑,道:“高枢相谬矣,陛下虽然残暴误国,但绝非无能之辈,十八年来,内外叛乱数不胜数,都被他一一平定,高枢相岂能不知?当今大辽,能稳江山者唯有北院大王!”
“呵呵!”耶律化哥瞅眼血迹斑斑的袖子苦笑道:“诸位都是从御帐背出过死人的,我少读书,请诸位教教我,哪天被皇帝一刀捅了,没死!该怎么跟妻儿交代?难道说自己刚从战场跑回来?”
高勋苦笑,“要我说,是天佑二皇子即帝位,这昏君是打猎打到自己累得睡着,饮酒是饮到自己累得睡着,睡觉,那是睡到自己实在睡不动了,纵欲无度!却唯独对女人毫无兴趣,述律太后当年要给他纳妃,他竟然装病好几年,后宫这么多妃子,他却十几年一人卧床,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男人!无后之君,天让二皇子登基啊……”
萧思温和韩匡嗣却捋胡暗笑。
“让我……静一静。”
“二皇子,听说过九龙玉佩吗?”耶律贤刚要迈步却被高勋问住了。
“什么九龙玉佩?”
高勋故作神秘,他人自觉离开几步,他才小声道:“大唐两京陷落,黄巢把珠宝财富尽数埋藏起来,做成九块玉分别给九员大将,只要合齐玉佩,不仅可以得到巨大宝贝,据说里头藏着龙脉纪录,是从始皇帝到现在的秘密,只有天知道,可如果将来能得到,那是天降大任,二皇子,我们可以找!”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块,“二皇子请笑纳!”
“这是什么?”
“其中一块!”
“噢?哪里来的?”
“日后详秉!”
耶律贤接了,握在手里,温润细腻,如女孩额头一般柔滑,掌心大小,光泽透密,淡淡的阳光下,说不出一股子寒气,看得他登时收了袖口,“谢了!”说罢朝木叶山大步迈去。
青山隐隐,春风浩荡,留下四人依旧在论证大计……
来到祖庙前,耶律贤礼拜后就沿着潢河思虑着未来,不觉走到一群小儿跟前。
十多个孩童笑得前仰后合,好不认真地听中间石头上的大儿讲故事。
大儿左手叉腰,右手指着河流上头,神气道:“话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天,天气好得不得了,就像今天一样!一个骑着大白马的男神仙,从土河上浮着水就下来了,嘿!那匹白马就像天马一样,还长着一对翅膀呢!”
小童们睁着斗大的眼珠,听得好不惊奇,却不知耶律贤也坐到跟前。
大儿激动道:“可巧的是!又有一个女神仙下了凡,她却乘着一头大青牛,沿着潢河也飞了下来,你们说神奇不神奇?”
“太神奇啦!”
一童忽的惊道:“难道青牛也长了翅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