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田骏走到床榻前,轻轻握住田应启已经如同枯木般的手。
原本还在睡梦与死亡之中徘徊的田应启,听到耳边有个熟悉的声音唤他,竟然展开了双眼,眼前一阵昏黄,自己的面前仿佛有一头小鹿,再仔细一看,居然是自己日思夜念的养子田骏,
“骏儿,你来了。方才为父做了一个很美的梦,又梦到了你的小时候,那时候你像一头小鹿一般依偎在我的身边,日子虽然清苦,可是我们两父子相依为命,那清苦的日子于我不知道有多么快乐。”田应启说道。
“父亲可觉得好些?都是我不好,因为小人一封莫须有的书信,生出了这许多风波来,父亲病重,也不曾在您身边侍奉,当真是辜负了您的养育之恩……”
“不必这样说,他们也是摸准了你的性情才会如此……”
“父亲,您难道不怪我吗?”
田应启摇了摇头,勉强笑着说道,“从来不曾怪过,反而谢你,正因为有你,我这灰暗的一生中才有了零星的光亮,若没有你,这无望的残生,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打发才好。”
“父亲。”田骏哭着握住田应启的手说道,“求您快些好起来吧,让我再多伺候您几年,您放心,我定不会像以前那般胡为了,只要您能不离开我,让我做什么我都情愿……”
“生死由命,岂能更改?不要说这样的傻话了,我活到今日,除了你,已经没有什么留恋的了,孩子,你唤我一声父亲,我也免不了要多说你几句,父亲走了你要好自为之,像前几日惹出来的这场祸,往后千万不能在重蹈覆辙,不要怨陛下,也不要怨公主,到了北境,好好照顾自己,为咱们大黎看好门户,莫让蛮族犯边、蹂躏边境百姓,为你所犯之错将功补过,若真能如此,为父即便为你赔上了所有身家,也没有哈什么遗憾得了。”
“父亲放心,孩儿谨记。”
“那便好。话说回来,骏儿,你怨我吗?怨我自小不曾告诉你生母之事,让你一直被隐瞒到今日才得知……”
“不,如今已经不怨了,我已经悟过来了,父亲是不想我小小年纪就得知这样的惨事、以至于迷失了心性,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我若是不能体悟您的苦心,那就连人都不算了。”
“那便好,听你这样说,我也可以心无挂碍地走了。”田应启说道。
嘉梨捧着刚做好的酥酪走了过来,轻声对田应启说道,“这是我刚做的玉团酥酪,父亲用一些吧。”
“公主折煞奴才,奴才当不起……”田应启不顾病躯、要挣扎着起身,
“父亲快不必如此,我既然是田骏的妻子,就是您的儿媳,做这样一点小事是应尽之礼,您只安心受用,便是成全我了。”嘉梨说着,想那玉团酥酪捧给田骏,田骏用调羹舀着喂给田应启吃。
“嗯,这酥酪真好吃,不瞒公主,我在鹿苑养了一辈子的鹿,还是头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酥酪,往常也学着宫里的式样做过,可用的鹿乳不济,也没有那些材料,始终做不出这个味儿来。”
“父亲觉得适口便多用些,等明儿您好了,我日日都给您做着吃可好?”
“好,好。”田应启说着,又吃了一口酥酪咀嚼着,田应启一边吃着酥酪,一边抚摸着田骏的脸,泪水噙满了眼眶,无序地淌了满脸。
田骏看田应启的样子,也将脸扭到一侧,不让田应启看到自己眼中的泪珠儿,撑着说道,“父亲怎么又淌起泪来?您这个病最忌讳这些……”
“原谅我,是个刑余之人,身子残缺了一辈子,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了一辈子,宫里人也没几个瞧得起我们,说我们婆婆妈妈的,婆婆妈妈就婆婆妈妈吧,我心里着实舍不得你,舍不得我的好孩子,哭一哭又怎的?到了那个世界里,我仍旧会想着你们、念着你们、为你们求福,让上苍保佑我的好孩子,余生顺顺当当的,别再受磋磨才好……”田应启说着说着,体力不支, 便睡了过去。
田骏与嘉梨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到了夜里,田骏便在田应启的床边睡着了,嘉梨担心田骏冻着,便让人取了枕衾来给田骏披上,在田应启的一旁与他说了好多安慰、感激的话,也不知道田应启听没听见,看夜色深了,便自己到别的房里随意歇了,第二日一早就亲自去做了早膳,让珪如与江楼趁热捧到了田应启的房中,将田骏轻轻唤醒。
田骏嗅到了饭菜的香味,便对床榻上的田应启轻声说,“父亲,父亲,先起来用些早膳吧……”
可任凭田骏如何呼喊,田应启都已经醒不来了。
诸葛忆荪虽然收回了田应启的爵位、荫封,可心中感念田应启在渤海之乱、都亭驿之变为自己所做的一切,田应启待自己一向忠耿,诸葛忆荪便让内侍监甘绎、内府令成亥、掖庭令钟脍等人为田应启操办丧事,追赠田应启为四品太中大夫, 安葬在蒲阪的皇亲陵园,以湖阳公主嘉梨的名义为田应启立碑立传、献牲祭酒。
等过了田应启的三七,田骏便回到了牢里,等待着被发配到边境为奴。
嘉梨仍旧对田骏留有余情,不忍心就此与田骏分别,因此也入宫请求诸葛忆荪,想要与田应启一同到上谷去,为大黎看守北境门户。
诸葛忆荪此时却有些舍不得女儿到那里去受苦,便说道,“你可想好了?上谷比凌烟城还要苦寒几分,就为了这样一个人,值得吗?”
“值得,女儿从十七岁起就心仪于他,母亲也说了,上谷郡苦寒,可您还要将他流配到那样的地方去,他又受了鞭伤,接连痛失养父,受了如此接二连三的打击,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女儿会抱憾终生的,因此非去不可。”
“你可想好了?这个时候,你当真要离母亲而去吗?”
“这个时候?母亲这话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