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醉了。臣带您下去歇息。”张远终究还是想要扶起他,堂堂一国之君,如此借酒消愁之模样,如此抱坟不放的模样,若是被那些朝堂之上文官清流看见了,又是新一轮的口诛笔伐!
在如今新政推行的紧要时机,必然是不能出一丝岔子。张远心想,他必须要将慕容渊弄到寝宫,让宫人伺候他入睡。
“孤没醉,孤要在此处陪着青儿。”慕容渊轻轻挣开他的手,此刻的慕容渊无助地像是个孩子,他轻声对着张远问道,“张远,孤想封青儿后位,你能不能帮孤想想法子!”
张远闻言,心中五味杂陈。一面是大齐的君主,他发誓效忠此生的明君。一面是内心唯一爱慕的女子,此生唯她,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般两难的抉择,似在以锐利剑刃凌迟他的心。为何偏偏,命运给她开了这样的玩笑。是此生尽忠?还是放弃此生挚爱?
张远觉得心中一片空落落的,有的只剩无尽的黑暗与孤冷。这般大黑暗与孤冷,他尝过太多次。
那日在德云殿,时慕青乞求他放过她,不要阻挡她追寻荣华富贵之时······
那日在梅园,她为慕容渊的薄凉而伤身时,他又何尝不是,心如刀绞地见她痛楚,因她的痛楚而倍感心疼。
那日她成亲,他携厚礼而来,只为送她人生路中最重要的一程,饮一杯她与慕容渊的喜酒。他亲眼见她一身赤焰如火喜服,牵着红绸,与另一个女子一同与慕容渊拜堂,与她结发为妻。面上微笑,心中却是无比凄凉萧瑟,因她此生不够圆满,而忧虑她成婚后是否快乐?
那日她离世,灵堂之中,他携礼金来送她最后一程。灵堂棺木,她已成冰凉身躯,同时变冷的,又何尝不是他的心。思君日日夜夜,见不了君。如今一见,却是阴阳相隔。万般苦楚无处诉,话凄凉,君已不再······
那年她出殡,他因避嫌,只能远远地一处山头。他没有替她着孝服的立场,只能在官服中套一层寿衣,远远地看那些侍从,看她的家人与王府之人,身着缟素,将她的棺木入土为安。他无法陪她走完此生最后一程路,只能眼眶湿润地,看她葬入黄土······
那年春,微雨,她的坟上长了新草。他穿了一身他们初见时他穿的衣服,一手持白伞,一手提着她年少时最爱的零嘴与小食,踏着晨风而来,带着祭拜她的物什,与她自说自话,替她除去墓上的杂草枯枝······
而如今,看着这般同样为情而苦的慕容渊,张远忽然似乎看见了曾经自己的影子。曾经的他对青儿,也是这般的爱而不得,数不尽的悲伤与孤冷凄凉,感受不完的凄苦与伤感······
可怜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同是为情而苦的人。
“陛下,当年时王妃曾留信与你,此生不愿入皇陵,您想给予后位给时王妃,却恰好与王妃初衷背道相驰······”张远知晓慕容渊此刻已然被自己内心的执念疯魔了,或许他心中凄苦太过,令他蒙蔽了双眼······
“时王妃写信与您,希望葬在自由的山间。便是不爱入齐宫。大约时王妃也是爱自由的,不喜约束的,以前刚入宫时就怕极了这些宫规条律,死后自然也看不上这个身后虚名。”张远轻声地宽慰道,“陛下如今是九五至尊,您已经拥有整个大齐天下了,不然就成全了时王妃的念想,让她能够安心。”
张远想起凉京城外京郊的那座孤坟,在上次见过叶岚山回到凉京的时候,他秘密派了心腹夜探棺木,果真,那坟内棺木,并无尸骨。
张远又命心腹暗中派人查了许久,从叶岚山的名字入手,一条查的是叶岚山的户籍,以及经手户籍之人,然后层层剥丝抽茧,查到了时慕青她的户籍。如今,每月中旬,他派去的人都会传回她的近状拟成密信送回他手中。
知她无恙,便是他心中所愿。若是慕容渊执意迁陵,只怕暴露她未死的身份。张远心想,今日归去,便让心腹准备一具合适的骸骨,回填回去。她假死留下的破绽,他替她补上。
慕容渊闻言,面色黯然,轻声问道,“你说,她不喜欢后位?喜欢自由?”
“陛下,臣惶恐,猜测如是。”张远想起那个湖城遇见的身影,嘴上却是不由得扬起一抹笑意,那个喜爱自由的人,如今已经过上了她喜欢的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了吧。
如今新政初推一年,不少政令还未彻底在齐国所有城镇推行,政令的上行下效,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去推广。如今的齐国,较之先帝所在的世家专权的局面已然好一些,但到底还是有世家贵族的部曲与官员的影响。
若是将新政完全普及各个城镇,大约每个数年光景盘布下来。慕容渊早年身为皇子时,曾经营过大齐赫赫有名的金氏店铺,因而其实在他身为皇子之时,则早已富可敌国。只是他这凉京首富确实低调,挣得油米盐药材生丝等生意皆为丰厚利润,再者,金氏店铺的赌场、欢乐场、销金窟和舞坊,以及专门为权贵人家训练瘦马与贵妾的地方,既是慕容渊的谍报机构,又是慕容渊的摇钱树。
然而继位以来,慕容渊把半成以上的金氏店铺的资产,都充入国库,为大齐建设基础学堂。然而建设学堂,仅仅靠他的资产也远远是不够的。
于是,张远与他打起了世家贵族的主意。慕容渊命张远集了不少义卖坊,邀请有名的世家子弟与贵女一起参加。
如今张远是慕容渊眼前的红人,他的心腹遍布锦衣卫司、神策军还有朝廷中张远扶持起来的官员势力。
如今整个凉京,最受帝王信赖的就是张远,有的是世家贵族、朝臣百官想要结交他。因此只要他办的雅集,捐赠礼仪头筹,私下送礼,以及义卖所带来的收入,往往极其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