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走出门,半盏茶,郑姬就带到了慕容胜的面前。今日郑姬穿着他最爱的那件衣裙,一如他第一次见她时那般,精心装饰,楚楚动人。
郑姬受诏而来,她似乎早就猜到,慕容胜会召她来一般,一早便特意梳洗打扮过,她朱唇如血,肤白如玉,乌发轻盘,白衣似雪,如同月下走入凡尘的仙女,款款而来,为他行礼。
“殿下。”郑姬声线娇软,一如初见时,也如情人间的呓语。
“你来了。”慕容胜的眸光自窗外收回,落在她身上。他眸色深沉,面色清冷,看着她,如寻常般淡淡地道了声,“爱姬,陪孤下盘棋。一如从前。”
“诺。”郑姬得令坐下,她玉手纤细,收拾了棋盘上的残子,然后如往常般,陪着他下棋。
室内很安静,灯火通明。夜里孤寂,凉风自窗外吹来。
大殿里只听得见两人落子的声音,以及烛灯燃烧的火星子噼啪声。
“爱姬跟着孤,多少年了?”慕容胜看着眼前的女子,温柔地道,像是话家常。
“妾,跟着殿下,已数年。”郑姬抬头看向慕容胜,记忆却拉回那个第一次被送到他面前的时候。彼时的慕容胜是南境边境百战百胜的青年将军,她第一次被送给他时,他看着她的目光,便是十分灼热。
而今,岁月蹉跎,他已然没有青年的影子,而她,也已是个成熟许多。
慕容胜闻言,忽然嘴角就浮现一抹冷笑,“这般久的朝夕相伴,同床共枕的恩爱情分,却也敌不过三弟与你的情分吗?”
郑姬闻言,落子的手一滞,她恍然间抬起头看向面前脸色苍白的慕容胜,只见他那双曾经饱含爱意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寒入骨髓的冰凉与薄凉。她如同丧失了开口的能力,只能这般,痴痴地望着眼前人。
她知道,聪明如他。
必然从围宫的那一刻起,便在复盘之中剥丝抽茧,原先被爱意而蒙蔽的那双慧眼,必然很快就能猜出她的身份。
所以,他已经知道是她。
慕容胜看着她方才的举动,内心一阵撕裂的疼。他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抓着他的手以身为他挡剑的姑娘,又想起她曾经无数次在他身下怯懦地呓语轻吟,想起她对他痴痴地一声声唤着的“殿下”,想起她曾信誓旦旦发誓“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
如今这一切的深情当初爱意有多浓烈,在此刻真相昭然若揭时,就有多残忍。仿佛是她用世间最锋利的尖刀,将他那颗为她跳动的心凌迟。
“爱姬,甚至在刚刚的某一瞬间,孤的心还在替爱姬辩解,或许是孤猜错了,或许是宫中任何一个人将孤背叛出卖了都好······”慕容渊眼眸深邃地凝视着郑姬,一字一句缓慢地说着,“可偏偏,刚刚爱姬的反应,孤一瞬间就明白了······一直以来,爱姬,都是慕容渊的探子······”
“曾经的那些深情如许,爱姬又有几分对孤是真心的?”慕容胜望着眼前的女子,觉得自己好似从来都不曾看透她。
“殿下,终归是妾负了殿下······”郑姬看着眼前满面萧瑟的慕容胜,曾经的他,意气风发,眸光里明灭不熄的星辉,如今的他,却似是地里漂浮的尘埃般,无欲无求,看破一切,却也没了眸中的光亮······
郑姬忽然觉得心中难过,她一低头,盈眶的泪水潸然泪下,无法言喻的歉意此刻如怒海狂潮般将她席卷淹没,令她无法呼吸的痛楚······
慕容胜看着落下泪水的她,嘴角淡淡浮起一抹苦涩的笑。最后还是于心不忍,他抬手,轻抚她的泪痕。
至少,她心中还是有孤的。
慕容胜抓住她的手腕,一个大力将她拉回自己的怀抱。许是未曾想到,慕容胜会如此轻易地原谅自己的背叛,郑姬不可置信地抬头,想要更近一点地去看自己眼前的男人。
一个带着湿润的吻温柔地吻下,替她轻轻吻去她眼角残存的泪痕。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慕容胜最后一次,温柔地吻住了她红润的唇,堵住了她想要说出口的道歉。
傻爱姬。慕容胜心想,一切尘埃落定之际,他并没有觉得失败如此难以接受,他回眸自己半生,也曾荣华富贵万分宠爱集一身,也曾青年丧母一夜成为丧家之犬,也曾过着刀尖舔血尝尽边境苦寒。为数不多的快乐日子,是边境有了她的陪伴之后的点点滴滴。
而今,东窗事发,他最放心不下的,不是张雪见和腹中未出世的孩儿,张雪见有张翰林护着,只要他们招降便能安稳。也不是神策军与侍卫的安危,凭他对慕容渊的了解,只要他日后无心于皇位,他必然会善待与善用神策军的军士与他手下的能人贤官。
反而最后,他最放心不下的,是他曾经捧在手心,放在心间的傻姑娘。
慕容胜望着她泪流满面的脸,心疼更甚背叛的痛楚。只有她,往后没了他的庇护,谁替他去护着她。
若是没了手中的权势,他又该如何去庇护她?
若是日后,旁人欺负她了,克扣她的份例钱财锦帛,谁去替她补上?若是日后,旁人寻她不快,谁去替她出气?若是日后,她再如上次那般受伤,谁能如他替她上药?
他一直把自己当作是护她的伞,而今,他的伞若是没了,她淋了雨该如何?
慕容胜最后深深地吻着她,对着她脖间一击,将她打晕。他将她抱在怀中,仔细地看了又看,眼底是十足的眷恋。
随后,他轻轻唤来侍从,让半数的侍从,带着她,悄悄从宫殿底部的密道离去。慕容胜给了侍卫一封信,里面是密道的出口,以及他提早在南境旁的一处齐国小镇里为她置办好的宅院与钱庄中以她的新身份存好的银钱,够她此生安稳无忧。
慕容胜将怀中的女子托付给侍卫,并命令他此后郑姬便是他们唯一的主子,务必护她此生安稳无虞。
在送走郑姬后,他又写了一封密信,唤来使者,让使者带着密信与剩余一半的侍卫与宫人还有张雪见离去,给慕容渊交差。
使者刚刚带着那些人走出二殿下的宫殿,便看见宫内燃起熊熊大火,那个曾经守护疆土挥斥方遒的二殿下,最后拿着手中的烛灯,点燃了洒满烈酒的整个书房。
熊熊大火很快蔓延开来,将整个宫殿燃成一片火海。使者惊呼想叫人去救,奈何火势太大,早已无力回天。
一根梁木落下,一切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