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两个男子如行云流水般穿梭于黑夜之中,其中一人怀中还揽着一人,但那人依旧步履轻盈,身形矫健,每一步都如同踏在云端,每一步都跨出数丈之远,后面那人显然腿脚吃力,但仍旧紧紧跟随,不甘于后。
傅云起带着两人,似一心往某个方向飞去,他揽着林霜绛的腰,林霜绛人虽在他怀里,却是眼眶通红,泣不成声。慕凤玄紧跟在他身后,见没有刺客追上前来,渐渐松下一口气,又半是忧心半是欣赏地想着:这小子是真有本事,一己之力能将所有刺客拖住这么久,只是不知道过了今夜还能不能活下来,真是可惜啊,这小子是真义气,虽然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他爹。
他想着,要是过了今夜那人还活着,他往后一定将人当生死兄弟看待。
他问傅云起道:“傅大人,我感觉现下应该安全了,你要带我们去哪?”
傅云起一边前行一边道:“世子,小铮是殿下的人,得先告诉殿下,让殿下派人相救。再者,那些人既然敢对你我动手,说明在京城有只手遮天之势,世子和霜儿先去太子殿下府上暂避才最安全。”
慕凤玄点点头,没再多问,虽然他的确很想回自己府上,但眼下的确先去找堂哥才最稳妥。
太子府邸内。
慕无离手中拿着书,夜已深,他却着装完好,连发冠都不曾歪过。不知为何,自打收到姚铮的信后,他的心中始终不安,但按理来说,有傅云起在,不会有什么差错才对。自打他午时派人给陈王府送信,却一直没有回信后,他今夜始终看不进书中一字一句,也迟迟不愿宽衣沐浴,纪殊珩和青松来催促了几次,见他似是心事重重,也便不再打扰。
傅云起带着人没有从太子府府邸正门而入,而是从侧院的墙翻了进来,刚一落地,便被一群拿着长枪的守夜府兵团团围住,仇刃从阴影处走出来,对着他呵斥道:“什么人!胆敢夜闯太子府?”
傅云起放下搂着林霜绛的腰,转而紧握着他的手,被刀刃团团指住,他无所畏惧 ,他正色道:“我是傅云起,这位是陈王世子,你让他们退下,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和太子殿下说。”
仇刃借着昏暗的夜色终于看清三人的面貌,竟然是傅少爷、世子和林小公子。他敏锐感觉到事情似乎不简单,给了身旁的府兵一个眼神,那些人便悉悉簌簌退到远一些的地方。
“傅大人有何要事?”仇刃神色平淡道。
林霜绛却不等傅云起,他半捂着脸啜泣道:“你快去通知太子殿下,小铮性命垂危!今夜我与世子、傅大人,还有小铮,我们四人遇到众多刺客围杀,他们人数众多,小铮留下断后了!我们三人才逃了出来,那些人武功高强,如今小铮危在旦夕,你快告知殿下,快带人去救!”
仇人没意料到竟然出了这样的事,他平淡的脸上骤然变为惊愕,他道:“几位请随我来。”
仇刃健步如飞,一路带着三人来到慕无离寝殿,他与纪殊珩对视一眼,叩门,只听一声“进。”便带三人走了进去。
慕无离衣衫整齐,连那鎏金镶玉的发冠都不曾摘,他对烛抄着兵法以求静心,劝自己莫要患得患失,要相信对方。
不料,他看到脸上挂了一道彩的傅云起走了进来,还带着哭得双眼通红的林霜绛,还有一瘸一拐的慕凤玄,心中顿感不妙。
他搁下笔走出来,打量三人:“何事?”
林霜绛扑通一下跪下,拽着慕无离的衣诀:“殿下,快救救小铮!”
慕无离闻言沉下了那本温润贵气的脸,拧紧了眉,他拉起林霜绛:“你们先说,出了何事?”
慕凤玄难得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堂哥,有一时之间些手忙脚乱,他支支吾吾道:“我们今晚本来在安安份份看冰嬉献舞的,然后......”
而仇刃一把将他打断:“世子等人,遭到了一伙刺客围杀,那些刺客武功高强,人数众多。小铮留下了断后,他们才逃了出来。”
“你说什么?”
慕无离听完,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活了二十余年,他是皇族表率,举手投足皆代表着天家颜面。故而,他于人前隐忍成了习惯,总是一副波澜不惊、心如止水的模样,他既从未示弱于人前,也从未被人见过惊慌失措的模样。
原本,他波澜不惊的琥珀色眼眸就像那无尽的深潭,就算是巨石扔下去也不会有任何回响;他从来都高高在上, 不悲不喜,冷静淡然。
现下,他双眼满含怒意,因他本来就比傅云起高一些,他一手毫不费力地攥着傅云起的领口,怒气冲冲,声音低沉,吼道:“你怎可将他一人留在那里!”
傅云起虽然武功不差,但在慕无离面前根本毫无招架之力,他亦然脸色绷紧,即便挣脱不开:“殿下,这是小铮自己的决定,若不如此,我们四人都会葬身在那!”
慕无离倏的松开他,阴沉着脸,问:“你们分开之前,他在哪?”
“玲珑巷。”
慕无离甩袖急匆匆走出寝殿,一边对仇刃道,“去牵三匹烈马,带上所有暗卫,做好乔装,随吾去寻人。”
慕无离脱下身上的华服,纪殊珩取来黑色的夜行外衫让他换上,他也不忌讳在府中直接脱下外衫,他一边走,一边换上利落的夜行外衫,戴上斗笠。
他驾着烈马,从府邸中快马加鞭地赶出,他是真的心慌意乱,当听到林霜绛说他性命垂危时,他简直心如刀绞——他一人留下来断后,定是已经凶多吉少,而纵是傅云起的轻功再快,太子府距离那边如此遥远,恐怕他几乎已经来不及了......他不敢想,他不敢想,只要有千万分之一的机会,小铮还活着,他都要竭力赶过去。
明明上一次见面,二人才约定终身......那颗为他点上的红痣,他才看了不到一个时辰.......不知为何,他虽双手执辔,驾着烈马,脑中却倏的响起那句话——世事变化莫测亦然,眼下片刻便更加弥足珍贵,殿下,莫到来日才后悔。
果真世事变化莫测,仅仅一日,他竟然有可能再也不能拥那人入怀?
疯长的恐惧和悔意简直像一双无形的手,紧紧地扼住了慕无离的咽喉。
仇刃和纪殊珩紧跟其后,他们知道主子现在已经方寸大乱,遂不敢多言。直到三人在那玲珑巷下了马。
慕无离睁大双眸——这里没有任何人。此处风平浪静,地面覆雪。仿佛没有任何事发生过——除了两个遗留在原地,但马匹已经被惊走的马车车厢,由此可以确定,小铮他们就是在这里遇袭的。
慕无离踱步细看,此处有被人清理过的痕迹,看来那些刺客已经提前做好了隐尸灭迹,慕无离蓦地在墙角看到一抹红,忙蹲下身,赤着双手挖开那雪。
果不其然,那雪下有星星点点的血迹,浸入了地缝中。慕无离握紧双拳,一想到自己捧在心尖藏得极好的人独自面对着如何凶险万分的场面,他就心如刀绞。他冷声道:“人已经被转移了。”
仇刃小心翼翼道:“殿下......人已经不在此处,我们要到何处去寻?”
慕无离神色已经比方才冷静一些,即使并没有见到姚铮的人......或尸体。
他冷然道:“派人去叫醒晋琏,转告他,让下头的人穿上夜行衣 ,做好乔装,给我全城搜......若有难以潜入的地方,就直接敲门,说追捕逃犯。除了一个地方,你们不用管......薛府。如果所有地方都寻不到,薛府......吾亲自去。”
仇刃道:“是。”
纪殊珩在一旁暗道,殿下如今怕是已经毫无顾忌了,以追捕逃犯之名寻人,家家户户搜查,若手下的人不幸撞上刑部、御史还有三皇子的人,到时候怕是在那朝堂之上怕是百口莫辩,连陛下都乐见,必然不会站在他这一边。但看眼下殿下这般神色.......劝殿下放手,定是无用的。
慕无离撇下烈马,徒步轻功在京城中一户一户地寻,他眼中带着决绝和偏执,纪殊珩忧心地跟在他身后道:“殿下,您今夜不睡了吗?让手下的人去搜吧,您明日还要早朝,回去歇息等消息吧。”
慕无离闻言,侧过头:“你可以先回去了,不必跟着吾。”
纪殊珩见他如此决绝,不再婉言相劝。他眼神坚定道:“殿下要寻到何时,殊珩便陪到何时。”
慕无离见他如此坚定,也不再阻拦。二人继续前行,对着那无边的夜色,他沉眸,声音微微颤抖,似是自言自语:“上穷碧落下黄泉......不论你在何处,是生是死,吾都会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