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收到一封密信,”岑福匆匆进来。
“谁来的?”
“高洪,”岑福说罢将信递给陆绎。
陆绎看着信封上的字,“陆绎亲启”,却没有拆开,思忖了片刻,将信慢慢放在了案上。
岑福不解,问道,“大人,您不看看?”
陆绎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半晌才说道,“若有一日,我只是一介平民,你如何打算?”
岑福丝毫没有犹豫,“大人在哪我就在哪,不管大人是什么身份,您总归是我的兄长!”
陆绎点了点头。
“大人,发生什么事了?”岑福关切地问道,“可是和这封信有关?”
“今日早朝,陛下提及高洪,言语间尽是试探,文武百官反应不一,高洪为人甚为霸道,性子又酸,些许小事也要睚眦必报,当年考核官吏让许多官员吃尽了苦头,他若回朝,怕不是会让一众人等人心惶惶,首辅李春装聋作哑,其他官员便也沉默着,与高洪交好的一些人自也不能说什么,陛下气不过,挥袖离案,早朝不欢而散,”
“那依大人看呢?”
“陛下对高洪极为依赖,召他回朝是迟早的事,早则今年,晚则也不会超过明年中,”
“那……”岑福看了看案上的信,“高洪给大人密信又是为何?”
“当年高洪被迫远离朝堂,都是拜徐敬所赐,若有一日他重返朝堂,势必要培养自已的势力,也必会趁势打击曾对他施压和落井下石之人,”
“可徐敬已然致仕,”
“那又如何?按我朝律法,若查出他有不法之事,坐实了罪名,哪怕他走到天涯海角,亦无法逃脱制裁,”
“可大人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统领锦衣卫,只听命于皇上,不涉党争,高洪明知这些,为何又要写信给大人?”
“高洪精明,明知不可为之事,自不会陷自己于争议,”陆绎看了看案上的信,才又继续说道,“我猜这封信,他只是想告诉我一件事,”
岑福似乎明白了一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难道是与当年老夫人被刺有关?”
陆绎看了看岑福,半晌才点了点头,“当年娘亲被刺身亡,我还年幼,安葬了母亲后,父亲便通令全府上下再不许提及此事,”
岑福那时已六岁,进陆府已有半年,自是印象深刻,听陆绎提起当年之事,便点了点头说道,“是,当年指挥使大人特意让卑职时刻陪伴在大人身边,不得离开半步,”
“进入锦衣卫后,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一切我都能忍,只为了能够获得娘亲被刺的真相,我不相信以父亲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竟然都屈服了,那是一种什么力量?”
“大人,当年严家权倾朝野,我们一度怀疑是严家主使,可多方查探,并未寻到丝毫证据,”
“是啊,我当年曾误会父亲屈于严家权势,”陆绎轻叹一声,“可现下我却明白了,心中已有猜测,”
岑福定定地看着陆绎,“大人,您一直让卑职严密注意徐敬的举动,莫不是怀疑老夫人被刺与他有关?”
陆绎点了点头,“徐敬曾是先帝伴读,先帝对他甚是器重,当年他被贬福建,为了重回朝堂,自然会做足一番功课,也必有大功于皇上,否则任先帝再如何惠及于他,也会受到言官的强烈阻挠,”
岑福似是有些明白了,“指挥使身在锦衣卫,有监察百官之权,不可避免会被人暗中置喙,先帝在时,朝局动荡,朝野内外几股势力犬牙交错,”
陆绎看了看岑福,又将视线移到那封信上,“看了这封信就知道了,”说罢缓缓拿起信,拆开信封,取出信纸,慢慢展开。
岑福见陆绎只看了一眼,便神色大变。
陆绎一张俊脸霎时冷冷地,青筋暴起,眼神犀利,一拳砸在案上,那劲道极大,只听得“嘭!”地一声。岑福忙上前,“大人?”
陆绎捏着信纸,拳头攥得紧紧的,“果然不出我所料,此事竟是他做下的,好一个救命之恩,好一个尽忠职守,好一个君臣之谊,”
岑福从陆绎手中慢慢抽出信,原来信中写道,当年徐敬向先帝献计,锦衣卫既有护卫皇权之责,任何人便不能凭感情用事,指挥使陆廷爱妻如命,爱子亦甚,人人皆知,心软必坏事,事关江山社稷,皇上若能试探一二,也可宽心。
岑福看罢也神情大变,“大人,竟然是先帝?怪不得,当年之事发生后,老大人三缄其口,怪不得,从那以后,锦衣卫招新人时,要经历严酷的考验,哪怕是大人您作为指挥使的公子,也要拼尽全力厮杀,险些丧命,甚至大人的好朋友阿德……还有,大人被赦出狱,是不是也是先帝心怀愧疚?嫂夫人当年去求过徐敬,可单凭夏然孙女的身份真的能让徐敬出手相助吗?原本徐敬对大人之事从未发声,他突然转变了想法谏言,又能使先帝听进去,这不得不让人怀疑,”
陆绎伏在案上,久久没有作声。岑福心里悲痛,亦万分气愤。
过了很久,陆绎才重新抬起头来,缓缓说道,“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岑福点头,“卑职明白!嫂夫人那里也不告诉么?”
“我与今夏早有猜测,只不过现下证实了罢了,”
“大人,接下来您如何打算?”
“宁负天下人,只为换取江山稳固,”陆绎冷笑了一声,“稳固,稳固,自古帝王最薄情,岑福,我倦了!”
陆绎不再说话,静静地坐着,岑福便在一旁默默地陪着。直至天色渐晚,岑福方才试探着唤道,“大人,大人?”
陆绎抬眼,缓缓说道,“无事,”将案上的书信递给岑福,“烧掉吧,”
岑福看着书信化为灰烬,扭头说道,“大人,今日俭儿和宁儿满月,”
陆绎听到俭儿和宁儿,脸色缓和了许多,暗暗吸气吐纳,片刻便已如常。
两人回到府中之时,府里早已张灯结彩,布置得甚是喜庆。吴妈见陆绎回来,忙上前说道,“公子,少夫人正在沐浴更衣,小少爷和小小姐也已剃了胎发,宴席都已备妥,就等公子回来了,”
陆绎笑道,“有劳吴妈了,”又冲岑福说道,“你先去招待两位前辈,我去去就来,”
岑福应了声是,便向厅堂走去,果然,还未到门口,便听见丐叔和杨程万的声音,“我说老杨,你这不是耍赖吗?”
“丐兄,我这棋子尚未落地,怎就不行了?”
“不不不行,你就得放在这里,”
“爹,丐叔,照我看,再有十天半月也分不出输赢来,”
“去去去,你懂什么?”两人一起伸手将杨岳扒拉开。
岑福进来,以礼相见,笑道,“观棋不语真君子,杨兄,就让两位前辈随意吧,咱们喝茶,”
丐叔一看岑福进来,伸手就一划拉,将棋盘上的棋子全部扫乱,“喝酒喽,”
杨程万无奈,笑道,“真是个老顽童,”
陆俭和陆宁睡得极香,小肚子一鼓一鼓的,甚是有趣儿,哪怕周围围了许多人,哪怕大家说说笑笑,依然睡得安稳。
“娘,我想和弟弟妹妹玩,他们什么时候醒啊?”小杨航急得围着转圈圈。
上官曦笑道,“弟弟妹妹睡足了才能快快长大,长大了,你们就能一起玩了,”
“可娘您不是说不能睡懒觉的吗?您还教过孩儿那首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小杨航话音刚落,林菱夸道,“杭儿真是厉害,竟能背下完整的诗来,”
上官曦笑道,“小孩子觉得有趣儿,记得就快一些,”又冲杨航说道,“你像弟弟妹妹这般大时,每日里也是除了吃就是睡的,”
林菱冲上官曦和穆雪挑了挑眉,小声说道,“你们看,姥姥看孙子,怎么都不够,”
袁大娘不管别人如何,自己只管守着两个娃娃,五官都笑开了花儿。
陆绎洗漱更衣罢,便坐在桌前喝茶等待,不一会儿有脚步声传来,陆绎唇角微微扬起。
袁今夏提着裙摆进了卧房,一眼瞥见陆绎的背影,便起了些小心思,提了一口气,轻手轻脚走到陆绎身后,伸手蒙住陆绎的双眼,开心地笑道,“大人猜猜,我是谁呀?”
“是……俭儿?”
“不对,再猜,”
“那定是宁儿喽?”
“哎呀,不对,大人您怎么这么笨呢,俭儿和宁儿还那么小呢,再猜,”
陆绎故意说道,“猜不到了,”
袁今夏撒娇,“猜猜,猜猜嘛,大人,”
陆绎伸手捉住袁今夏的小手,稍一用力,便将人拉进了怀里,笑道,“让我看看是谁,哦~~~原来是俭儿和宁儿的娘亲,”
袁今夏嘟着嘴道,“哼!大人现在就知道一口一个俭儿,宁儿,都不记得我是谁了,”
“咝~~~”陆绎假装四下看了看,闻了闻,“今日这屋子里怎么有股子醋味儿?”
袁今夏伸手拧了陆绎的鼻子,“大人便奚落我吧,我就是吃醋了,大人要怎样?”
陆绎忍俊不禁,将头埋进袁今夏怀里,柔声道,“夫人好香啊!”
袁今夏脸“腾”地红起来,嗔道,“大人又没正经,”说着用手去推陆绎,却哪里推得动?
两人腻歪了好一阵儿,陆绎才整理了衣裳,坏笑着说道,“今日便饶了你,”
袁今夏咬着唇,小声咕哝道,“不是还有一个月嘛,大人自己说过的,哪能反悔?”
陆绎自然听得清楚,宠溺地笑道,“傻丫头,你为我拼尽全力生儿育女,我又怎能只图自己一时之快?你放心,我有耐心等,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
袁今夏羞赧,转身整理衣裳,边说道,“大人,大家都等着呢,我们去抱俭儿和宁儿给大家看,吴妈说,还要到处走一走呢,这叫移窠,”
“好,都听夫人的,”陆绎挽了袁今夏的手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