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作之助终于还是去转生了。
太宰治不知道是否预料到了什么，夜深人静时候，他像个阴暗爬行的壁虎般从窗边翻了进来，和房间众人对上视线。
他的视线如幽深的湖水般在众人面前扫过，见到面容不改的羽生时，太宰治目光极轻地顿了片刻，然后视若无睹地转过视线，又在灰原雄握着笔写的东西上停留了一眼。
气氛安静的可怕，某个不请自来家伙完全没有感觉到尴尬。
反倒若无其事地扬起笑脸：“哎呀呀，好巧，没想到偶尔心血来潮散个步还能遇见这么多数人呢～”
羽生穗理的目光移到窗台。
……散步？
他的散步还真是不走寻常路。
“真会扯啊，你这家伙。”
伏黑甚尔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和织田作之助搭档多年，他对太宰治可熟悉得很。
绷带浪费装置刻意忽略伏黑甚尔的话，踱着步子走到灰原雄的边上，自来熟地往旁边一坐。
然后以一种十分幸福的语气说：“没想到今天能遇见这么多死神，难道我终于要被你们带走了吗？”
灰原：“诶？但是太宰先生，不是我们找上的你啊。”
分明是不请自来，翻窗动作流畅丝滑。
太宰默了一下，然后迅速转移话题：“这些不重要的事情就不要深究了～说起来，你们一群死神聚在这里做什么？”
他撑着头，歪了歪脑袋看向羽生穗理：“穗理小姐，这么久没见，你还是这么年轻～”
羽生穗理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噫，好恶心。”她说。
和记忆中那个太宰治相比，面前这个屑人依旧初心不改，当然，羽生穗理也是不遑多让。
但在言行举止之中，羽生却又明显地品出几丝不同寻常的意味来。即便他极力掩饰，蛛丝马迹中暴露的东西在六眼的面前就像水中滴入的浓墨，根本无所遁形。
“你带着什么东西来了？”
太宰治一摊手：“六眼可真是不讲道理呢。”
他往身后一掏，一张薄薄的纸页被抓在手上。
“还记得这个东西吗？”太宰治捏着纸页的一角，在空中上下挥了挥。
纸页迎风飘扬，发出轻微的“哗哗”声，好像一张随风飘摇的破布。
但这张平平无奇的纸页，却让人该死地眼熟。
“诶？这是什么？”灰原雄凑近了一点，捏着下巴沉思，“怎么看都是一张没写字的空白纸页啊。”
“这是……【书】。”抬手接过了这张薄薄的，羽生的力道不自觉加重，想起自己之前的经历。
呵，空白纸页。
【书】安静如鸡地躺在羽生的手中装死。
羽生坐视抬手，湛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它，周遭莫名安静下来，在其余人不明所以的注视中，死神小姐缓缓弯起眼睛：“术式顺转——”
书页突然自己支楞了起来。
【等等！】上面飞速出现了几行字，【我只是有点腼腆，别真的把我干掉啊你这个混蛋！！！】
羽生语气凉凉的：“哦？”
【……对不起qAq】
滑跪速度之快，让太宰治叹为观止。
书，你在异能特务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
太宰治其实没打算来这里的。
他照例入水，安详地在国木田独步的怒吼声中进入溺水的美妙幻觉中，结果还是没死成。
……被救了。
把他从水里拉出来的家伙，是太宰治那来不及悼念就已经没话讲的前任朋友，现在回归异能特务科的社畜坂口安吾。
太宰甚至特意选了一个夜黑风高的时间进行自杀操作……没想到居然被不愿见到的人给救了。
他正准备照例嘲讽几句不痛不痒的恶心话，没想到坂口安吾预判了他的预判，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脸严肃地说：“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但事关重大，【书】要见你。”
虽然【书】拥有神智什么的听起来很荒谬，但这件事是真的，太宰治了解坂口安吾，知道他没在说谎。
他很想撒手不管，“不见”这个词其实并非那么难说出口，但思虑的时间短暂如眨眼，回过神来，他还是答应了。
一个向来只相信自己推测和思考的脑力派，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相信了自己的“直觉”。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确实很重要……如果没答应，或许会后悔。
然后百般不情愿地跟着坂口安吾去了异能特务科一趟。
这里灯火通明，悲惨的社畜们还在加班。
坂口安吾带着他被重重把守的特务科深处，开了十几道阀门，终于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
“今天下午六点三十七分，【书】传来异常波动，上面自动浮现出一个人名，是你的。”
书页并没有多余的话，至少在横滨众人的注视中，它还维持着自己的格调，言简意赅地表示自己只想和太宰治交流。
至于为什么是太宰治……
【你是特殊的。】
书页如是说。
太宰治出来的时候，没对特务科的任何人说自己知道了什么。
他难得心事重重，脸色沉地可怕，最终，他带着书页离开了异能特务科，依照上面的指示，来到了几位死神齐聚为织田作之助送行的现场。
他来得有些迟了，故作轻松地从窗子外面翻进来时，只见到几位面庞眼熟的死神坐在桌前。
一个四方桌明显地空出了一个位置，太宰治绝对不会认为那是他们特意留给自己的。
所以……其实是织田作的吧？
太宰治在那个位置上坐下，一只手撑着头，沉默地注视着莫名消失多年的羽生穗理和书页的交锋。
和面对自己时惜字如金的样子截然相反，书页在羽生的面前简直就像个狗腿子，一点都不谜语人。
他知道六眼特殊，身为死神的六眼更是只有羽生穗理一个，虽然现在看起来好像出了什么状况，但显然……羽生穗理背后有人。
死神小姐弯起眼睛微笑，湛蓝色的眼睛哪怕在黑暗中也无损光辉，“其实我真的很好奇，羽生澪到底做了什么，好端端的两个世界任务非要融合到一处来，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对吧？”
书页战战兢兢：【知、知道。】
不在乎自己这番话中到底透露了多少信息量，羽生穗理也没心情关注听者的想法，她早就想问了，没想到书页自己找上门来——
“你不会是羽生澪违规操作的外挂吧？”
书页：【……】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遭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几道视线齐刷刷地注视着那张薄薄的纸页，如果视线有温度，书页现在就能被烧成灰烬。
——如芒在背，如芒在背啊！
书页试图蒙混过关：【欸、欸嘿嘿……】
羽生穗理面不改色：“术式顺——”
【对不起。】书页再度滑跪，【我摊牌了，我当初确实是为了那个家伙提出的条件答应了一点……呃，交易，然后被发现了。】
“然后呢？”
【然后就是，现在要删除一些违规操作导致的……嗯，结果。】
书页斟酌着字句，【你的身份目前其实没有在我这边过明路，虽然依照常理来说，你具备发展同僚的职能，并且职能也可以安全赋予给选定的同僚，但……哎呀，总是就是不行。】
这件事一开始可以被允许，说到底都是因为羽生澪的违规操作。
羽生穗理想到自己空白的手册。
她站起身，径直走到阳台上，完全没有压低音量的地联系了某个人。
“羽生澪……你真是疯了吧你。”咬牙切齿的声音传到众人的耳朵里，伏黑甚尔挑了挑眉毛，没想到羽生穗理居然意外地守规矩。
结果下一秒就听见她说：“你要违规操作，怎么不把痕迹处理干净一点……总部的人糊弄一下就完事了，现在被清算，你是不是已经被抓了……”
众人：“……”
太宰治目露惊叹：“哇哦，真是好棒的工作氛围。”
众人再度：“……”
羽生穗理：“那你说怎么办吧，反正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要完蛋了肯定会举报你还融了一个世界的事情，哦对，还有……”
她安静了一会。
“……最好是。”
结束了聊天。
等到羽生穗理重新回来，她的表情已经变得平和了很多。
她环顾了一圈莫名沉默的同僚，最终把目光定格在了太宰治的身上。
她突然说：“他不适合再做死神。”
虽然没明说是谁，但太宰也沉默一阵，然后点头，用故作不在乎的语气说：“虽然猜到了，但还是觉得很可惜呢……”
灰原雄拿出自己手写了几页的纸张递给他：“太宰先生，给你。”
本来开玩笑说要帮织田代笔写书，但时间太仓促也太突然，织田作之助没想到该写个什么样的开头，于是转而打算给太宰治留下一些东西。
熟悉感不会骗人。
太宰拿到信，自觉地离开了死神聚会的房间。
羽生穗理叹了口气，在座位上坐下，羽生晴问她：“发生什么了？”
“违规操作。”死神小姐言简意赅，“被发现了，这个世界虽然是我的任务范围，但太多违规操作加在里面……手册名录消失也跟制裁有关。”
“好消息是，这个世界从此不需要我们再负责了，总部会派新的负责人过来，经过检测，织田作之助所在的任务世界脱离崩溃风险……违规操作虽然不可取，但毕竟都是为了更高效的工作。”
她顿了顿，“总之，总部没打算追责，但两个世界之后不再互通。”
灰原雄举起手：“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违规操作得到的一切都会被收回，比如织田作之助的死神身份。”
与其说是织田作之助自己“想起”了什么愿望，倒不如说是手册的异常变动影响了持有者本人，让本该去向往生的人重启了自己的原本的路程。
大概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后，几人纷纷陷入了无言的死寂之中。
羽生晴突然问：“那你呢，穗理前辈？”
改变结局的代价大得惊人，羽生穗理的力量就此消失，能量的回馈和【侵蚀】蔓延的速度不成正比，对于死神来说，这简直是在赌命。
……虽然已经死过一次了。
湛蓝色的眼睛看向自己一手引导的后辈。
“我吗？”她弯起眼睛，难得露出柔和的微笑，说出的话却没让他们听明白，她只阐述了结果，“我们会再见面的。你们工作可要好好努力……不过应该会比较轻松吧？毕竟要负责的世界少了一个。”
伏黑甚尔：“你说的好像自己要消失了一样。”
羽生没答。
伏黑甚尔一顿：“不是，你来真的？”
“其实羽生澪人还挺好的。”六眼死神突然开口，“虽然那个家伙违规操作还不干人事，但至少还有可取之处。”
屑人很少有为别人讲话的时候，尤其她讲好话的对象还是另一个屑人。
羽生穗理此刻的反常就像是被某善人夺了舍，但这种感觉还没出现多久，她话锋一转，瞬间又变得言辞犀利。
“等我完蛋，一定是那家伙来处理后事，你们见到了他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她顿了顿，“还有一件事，我们得找一个人。”
伏黑甚尔坐直了身体：“找谁？”
“里梅。”
羂索的合作者，一心想要复活两面宿傩的诅咒师，那团恶心巴拉的脑花抖落出来的名字……当然，羽生采取了一些不太适应正常人类听觉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