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绵雨霏霏,整个渭城的街道变得湿漉漉的。
寻了一整夜的人,没什么收获,昭王府一片死气沉沉的。
沈聿风坐在殿中,眼球上满是红血丝,眼下也一片乌青。
他紧紧抿着的薄唇和紧绷着的面容将焦急紧张都藏了起来。
海棠跪在一旁抹眼泪,哭泣声又闷又小,双眼肿得跟个馒头似的。
两边侍立的侍卫和宫人一动不敢动,都将脑袋垂得极低。
这时候,大殿外传来啪啪啪的脚步声。
沈聿风抬头看去,只见靖羽淋着雨把着剑飞快地跑了进来,前脚刚刚跨进门,他激动地一边说一边往怀里掏什么:“王爷,有王妃的消息了!”
沈聿风闻言腾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靖羽顾不得潮湿的衣物和脚下一滩水迹,掏出一封信递到沈聿风手中,解释:“这是一个可疑人送来的,他捏着信扔在王府门口就想跑,被弟兄们拦住,属下已经问过了,此信与王妃有关。”
话未说完,沈聿风已经将那信飞快打开迅速扫视了一圈。
跪在一旁的海棠眼含希冀地紧紧盯着那封信。
只听一声冷哼,沈聿风将信纸一捏,嘴角勾出轻蔑的笑,喃喃道:“好一个宋文洲,竟然威胁到了本王的头上来。”
靖羽闻言一愣,惊愕道:“是宋文洲?不是京中派来的人?”
沈聿风不答,紧紧捏着皱成一团的信纸就往外走。
靖羽立刻跟上。
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他转身看向海棠。
她正艰难地双手杵地想要站起来,可是跪了一夜,如今双腿都麻木了,根本站不起来。
靖羽连忙回转身跑到她身边拉着她胳膊道:“海棠,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你这腿也跟不去了,我们去救王妃,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海棠抓住他的胳膊奋力地站了起来,一脸坚定地摇头:“我要跟着去,王妃是被我弄丢的!”
不待靖羽再次出声阻拦,她已经一瘸一拐咬着牙往外走去。
靖羽看着她那一瘸一拐的背影,摇着头叹了一口气。
侍卫见沈聿风快步走向雨中,连下着雨也顾不了,赶忙打了一把伞追上去。
“不用打伞,骑马跟本王走。”他疾声道,不管不顾地走进了雨帘。
众侍卫见状,也都毫不犹疑地淋着雨跟了上去。
北郊某处,一个破败屋子中。
陆聆一夜不敢睡觉,闭着眼假寐到了天刚亮的时候,便听到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亮光从门的缝隙透进来,掺杂着冷风。
额头传来轻微的刺痛,陆聆伸手轻轻抚了抚伤口,将那痛给压了回去。
体内的迷药终于是过了药性,她下了床,往门口走去。
吱吱吱,一只骨瘦如柴的老鼠从角落窜了出来,从陆聆面前张扬而过,留下几颗老鼠屎。
走到门边,伸手拽了拽门,木门发出摇晃的声音,外面的锁啪嗒砸在门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陆聆忍不住颦眉,旋即转身四处查看。
然而转了一圈回来,并没有发现什么地方能够让她侥幸逃脱出去。
烦躁得双手捏拳砸了一下门,非但没有什么卵用,还让她的手发痛。
叹了口气,陆聆无奈地又坐回了小破床上。
胃里忽然一阵痉挛,她想起来,自己昨天没有吃晚饭,现在已经饿得发慌了。
不知道宋文洲那狗男人死哪去了。
她试着喊了几声,并没有什么回应。
闭了嘴,屋中湿冷的寒气蔓延开来。
从前感受不到的寒冷如今分外刺骨,让她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屋外的雨声持续不断。
不知道过去多久,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陆聆立刻跑到门口,试图通过门缝往外窥得具体情况。
然而门缝太小,她只看到一个人影从门口一闪而过。
片刻后,那人影在门口站定。
钥匙插进锁孔,发出啪嗒一声响。
陆聆赶忙伸手摸了摸头顶,将发簪藏进了袖子中。
门吱呀一声打开,刺眼的光一下撞进陆聆的眼眶中,将她的眼球刺得生疼。
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宋文洲的身影便站在了陆聆面前。
昨夜光线太暗,如今天亮了,他离自己两尺远,陆聆这才看清楚这人此时的样子。
他脸色枯黄,头发不像从前那般井井有条的束在头顶,而是有许多散落在鬓角,被雨水打湿。
眼下乌青浮肿,面颊轻微凹陷,眼球发红,上面布满了红血丝,穿着黑灰色的粗布长衫,下半身满是水迹,一双鞋也湿哒哒的,沾满了厚厚的黄泥。
一见到陆聆,他嘴角一勾,露出个瘆人的微笑。
“聆儿,你这么想见我?”
陆聆紧紧捏着手中的簪子,装出泰然自若的模样,冷声道:“我只是饿了。”
“饿了?”
他这才想起来陆聆还没吃饭呢。
不过他一皱眉,伸手将陆聆往屋中一推,毫不客气道:“我这里没吃的!”
陆聆往后趔趄一步,伸手抓住旁边的柱子,皱眉道:“你想饿死我吗?到时候怎么拿我威胁王爷?”
“哼哼,一顿不吃而已,还饿不死你!”
陆聆眼珠子转了转,灵机一动,面露痛苦之情,“我能挨饿,但我肚子里的孩子挨不了饿。”
“什么?你怀孕了?”宋文洲惊愕道。
陆聆面不改色道:“我怀的是皇室子嗣,若是出了什么问题,你们整个宋家都要跟着遭殃!”
宋文洲闻言,默了默,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就发怒道:“你个贱人!你有什么资格当昭王妃?你明明是我不要了的破鞋!”
陆聆被他忽然烧起来的怒气吓了一跳,本能地抖了抖身子。
他狞笑着走上前一步,死死盯着陆聆的肚子,用阴森森的声音道:“你肚子里还怀了昭王的孩子,可从前你却不和我圆房,是不是你早就和他有了肮脏的关系,所以当初才要和我和离?”
陆聆闻言心颤抖了一下。
本来想要心虚,可转念一想,自己没有和离之前,昭王的确对自己有意,但自己从未有过那种心思。
这么一想,陆聆的底气就上来了。
她冷笑一声道:“宋文洲,你忘了从前你是怎样对我的了吗?一开始看不上我的,想要害死我得到陆家家产的人是你,如今你却反过来反咬我一口,你还真是够不要脸的。”
“我想害死你?”宋文洲双眼圆睁,好似将从前自己做过的那些肮脏事都忘记了一般,“陆聆,就你陆家那些家产,我宋文洲看不上!只要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得到多过陆家十倍百倍的产业!”
“是吗?从前昭王不是给过你机会了吗?当初你信誓旦旦地说要飞黄腾达,可如今呢?你变成了这副模样。”陆聆说着,一脸嫌恶地上下扫视他一遍。
这话一下戳中了宋文洲的痛处,他眼球上的红血丝更加密集,眼神好似一把刀子要将陆聆给杀掉。
“都是你这个贱人勾搭上了昭王,才将我害成了这样!”他呢喃了一句,眼睛忽然一亮,好像忽然想通了什么一样,声音陡然提高,“是你,是你害了我!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抬起胳膊向陆聆冲过去。
陆聆一惊,连忙想要往旁边躲避,但宋文洲距离她太近,速度好像疯狗一般,她压根避之不及。
咚的一声,陆聆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后脑勺狠狠地砸到了地面。
剧烈的疼痛几乎让她面容有些狰狞。
好半天她才缓了过来,可宋文洲好似恶鬼一般压在她身上,手中不知何时已经举着一把匕首了。
陆聆这才发现方才自己藏在袖子中的簪子不知道被摔到了哪里。
看着他手中那散发着泠泠寒光的匕首,陆聆不由睁大了双眼。
“陆聆!”他猛地掐住陆聆的脖子,盯着她的脸,“你这个贱人!你就是用你这张脸才勾搭上了昭王的是吧!我要毁了它,看你今后拿什么去讨他的欢心!哈哈哈!”
浓重的窒息感从喉咙间袭上头顶,陆聆本能伸手想要将宋文洲的手给拨开,但她力气太小,即使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有起到一丁点作用。
她只能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挤出威胁的声音:“宋文洲,你要是伤了我,你绝对活不成了……”
“哈哈哈!”宋文洲歇斯底里,“陆聆,我死了,有你陪着我,你肚子里还有昭王的孩子,咱们一起到阴曹地府再续前缘!”
“疯子!你这个疯子……”窒息感越来越厉害,陆聆一张脸被憋得通红,渐渐变紫,全身也渐渐卸下了力气。
尖锐的刀尖抵上了她细腻的脸庞,她在心中呼唤了无数次沈聿风的名字。
只有雨声,噼里啪啦敲打着万物。
即便是死,她也逃脱不了这个疯狂无耻卑鄙的男人吗?
全身的力气一点点散尽,陆聆眼角溢出了两颗泪珠。
然而,就在宋文洲的刀尖即将把陆聆的脸划破,即将让她丧命之际,她脖颈上的手忽然一松。
噗的一声,什么温热的液体喷溅在陆聆的脸上。
宋文洲发出一声闷哼,陆聆睁开双眼,对上他满含不甘与惊愕的双目。
来不及多想,陆聆伸手抚着脖子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那股熟悉而又温暖的盼望已久的气息终于是出现在了鼻孔前。
沈聿风将疯狂往外吐血的宋文洲一脚踹开,疾步上前将还在剧烈咳嗽的陆聆给轻轻拉进了怀中,掏出一方手帕将她脸上肮脏的血迹给擦掉。
“王……王……”宋文洲被踹到一旁,一手捂着被沈聿风的剑刺穿了的腹部,另一手伸在半空中,艰难地想要说话。
靖羽后脚跟了上来,站在狭窄的门口,恨不能冲上去在宋文洲的胸口补上一剑。
然而没有命令他只能咬牙忍着。
沈聿风飞快将湿透的外套脱下来扔在一边,紧接着又将半湿的中衣脱了下来,确保最里面的衣物不会将陆聆染上水渍,他才将陆聆从地上抱了起来。
陆聆终于是缓了过来,双手环住他的后脖颈,将脸埋在他的胸口,一开口,那声音带着让人心疼的委屈:
“王爷终于来了!”
一边说泪珠便滚了出来。
唉,自己何时变得这么软弱了?陆聆一边哭一边想着。
“抱歉,我来晚了。”他双目阴沉地瞥了地上只剩一口气的宋文洲。“不过这次我终于赶上来了。”他喃喃道。
陆聆哭得肩膀抖了抖,又像个委屈的小孩一样抽泣道:“我以为我这就要去酆都城去了……我以为我才和你重聚又要离开你……”
“不会的,不会的……”他轻轻拍着陆聆的后背,语气极其温柔,大步往外走去。
那地上挣扎着的宋文洲尚有一口气,张着嘴望着陆聆,凄声喊:“聆儿,救我……看在你我曾经夫妻一场的份上,救我……”
脚步一滞,沈聿风转过头去,双眼阴沉,透露着从未有过的杀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