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书晚站在贵妃的尸体边,脚边躺满了陆北人的尸体。
他们死前的眼神,她看懂了。
她踉跄了两步,终于如梦初醒,突然发了疯地跪在地上扒拉。
“解药!解药呢!”她边哭边喊,甚至到最后嘶吼出声,“都愣着干嘛!给本宫找!哪怕找到一点残留也好!找啊!”
众人这才齐齐反应过来,安子和裴若曦率先冲了上来。可方才贵妃用尽了力气砸向地面,那薄薄的瓷瓶四散飞溅,那药剂也淌了一地。
“这儿还有一点!”
安子和裴若曦捧着小的可怜的瓷片碎渣,那上面还有一点点药剂残留。
江书晚一咬牙,爬到李佑身边,捏开他的嘴倒了进去。
纵然于事无补,可也算是尽了心了……
做完这些,江书晚才觉察到自己手脚冰冷,竟还在微微颤抖。她一把捏住安子,全身无力地跪靠在了他身上,仿佛这样才能找到一丝丝安慰。
安子看了眼江书晚,唯有将身子又挺了挺,让主子靠得更稳一些。
这时候,太医也赶到了,七手八脚的从药箱子里掏出解毒丸,往李佑的嘴里塞。
楼下的嫔妃们也都听说了消息,一个个哭得梨花带雨围在了李佑身边。
“皇上!”
趁着太医给李佑救治的时候,张大人怀着无比悲痛的心情,咚地跪在他面前喊道,
“当此危难之际,为免我朝陷入动荡,还望皇上早定太子,安定国本。”
话音刚落,裴若曦长剑一抖,上前一步怒斥道:
“张大人慎言!皇上春秋鼎盛,立太子一事委实过早。今日皇上虽中了毒,但皇上是真龙天子,多少次逢凶化吉,否极泰来。张大人,如何再说这样丧气的话!”
可张大人却如一头倔驴,咚咚磕头道:
“裴贵人此言差矣!”他说着一指贵妃,又一指外头黑漆漆的夜空,悲痛万分,“老臣请皇上立太子不过是防患未然。大家也看到了,贵妃和皇上同时饮的酒,贵妃已经……”
他不必往下说,众人心里也都明白。
贵妃已死,皇上眼下虽还有知觉,但看太医们凝成一团的脸,就知道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张大人匍伏在地上,冲着李佑大声道:
“皇上,别忘了,燕王带着平叛大军就在城内,若是他有什么二心,就全完了!”
张大人此话一出,所有人面色大震。
他们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李佑倒在椅子上奄奄一息,任由太医们在他身上脸上插满了银针,一颗一颗的解毒丸喂进去,却又全都混在血里吐了出来。
江书晚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成败在此一举!她拨开哭哭啼啼的众妃,一下子跪行到了李佑跟前,哭喊一声:
“不会的,皇上正值壮年,不会有事的。你们不要再乱说了……”
李佑胸腹剧痛,像是有无数把熊熊烈火,将他体内的五脏六腑都煮沸了一般,一阵一阵的血气往上翻涌。
他虽心有不甘,但也知道今日自己只怕凶多吉少了。
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他突然一把猛地抓住江书晚的手掌,双眼猩红,满嘴是血含糊不清地说道:
“晚儿……张大人说得对!朕……朕……只怕……”
说着他又哇的吐了一口黑血,惊得众嫔妃纷纷后退开去,只剩下江书晚还泪眼婆娑,紧紧抓着他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哭道:
“皇上您别吓臣妾……这么多难关您都闯过来了,您一定会没事的…… ”
李佑的眼神已经迷糊,他往那一堆哭哭啼啼的嫔妃身上看过去。
他原来有这么多嫔妃,可除了惠妃、裴若曦,还有几个经常陪在江书晚身边的,其余许多他竟好像是第一次见似的,陌生得紧。
她们虽然都在哭,可怎么听着都不那么走心呢?
他一个个看过去,想着自己还有多少儿子?
皇后生了大皇子李稷,然后是贵妃的二皇子李乾,淑妃的三皇子李轩,皇贵妃生的四皇子李泌,再就是宛妃的五皇子李璟。
可如今留在世上的只有李乾和李璟了。
贵妃谋反,乾儿虽不知情,但要想继承皇位已经是不可能了。只有九个月大的璟儿了。
最终,李佑浑浊的目光落在江书晚的身上,终是艰难地开了口:
“传朕旨意,立五皇子李璟为太子…………”
“不!皇上!”
江书晚泪如泉涌,趴在李佑身上哭喊道:
“璟儿不要当什么太子,也不要当什么皇帝,臣妾不要这些,臣妾只要皇上,皇上不要再吓臣妾了……”
以沈庭章、张大人为首的百官闻言,无不潸然泪下,跪在地上齐声道:
“皇上圣明!臣等谨遵皇上旨意。”
几个太医紧张地施针喂药,可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皇上已药石无救。
贵妃这一击是有备而来的。
李佑的意识已经逐渐涣散,张嘴一口一口吐着血,混着一些不知是什么的黑乎乎黏糊糊的东西。
他想,或许是自己的心、肝、脾、肺都化作了血水。
他不甘心,他才二十七岁!
迷离中,李佑好像看到了他过往短暂的一生:
他出生在辛者库的柴房里。
五岁之前,和娘、菀姐姐还有宫嬷嬷一起生活,他不知道自己是皇子,每天无忧无虑。
五岁那年,郑皇后发现了他,然后带他们回了皇宫,北五所成了他们的家,他开始了没日没夜被人欺负的日子。
七岁,他没了娘。娘被郑皇后在一个下雪的冬日打死了,拖出去的时候,眼睛还睁着……
十五岁,他的菀姐姐也没了。被太子和楚王活活折磨,死在了桃林里。
二十二岁,他成了皇帝。
先帝耽于享乐,朝政荒废,大权全都落入外戚和世家大族手中,朝政腐败,民不聊生,边疆又屡屡遭外族侵扰。
他虽斗垮了诸多兄弟,成功上位,可传到他手中的却是内忧外患的一片乱象,破破烂烂的一个山河。
他有雄心壮志。
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需徐徐图之。
他忍辱负重了那么多年,徐徐图之了那么多年,他已经等不了了。
他有那么多事情要做!
斩乱麻需锋刃!
如今,他羽翼已丰,雄心万丈!他费尽心机,涤荡一切!然后准备迎来自己的时代!
可一切却要这样戛然而止!
天道不公啊!
死不瞑目啊!
迷糊间,他看到眼前人,泪眼婆娑,哭得泣不成声。
还好,还好,他的菀儿还在。
他整顿好的天下,交给了他和菀儿的孩子!
尤记得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桃花林里,胡莞爬在半高的桃花树上,摘了满满一兜的桃花。
她嘴里叼着一朵桃花,吮着花蜜,一边低头冲着树下的他喊道:
“晚上给你做鲜花饼吃,可好?”
阳光正好,透过粉色层层叠叠的桃花倾泻而下,暖洋洋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
他仰着头,看着笑靥如花的胡菀,那是他黑暗少年生活中,唯一的光!
他羞涩地点了点头,说道: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