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到了重华宫,先去宫嬷嬷处看了璟儿。
见璟儿躺在小床上,无忧无虑地睡着,小脸红扑扑的甚是可人。心中原有的郁闷也就消散了一半了。
他一挥手,宫人和奶娘们都退下了,只留了宫嬷嬷和十一娘。
李佑瞧着璟儿,问道:
“嬷嬷,一切可都好?”
宫嬷嬷淡淡一笑,面上老皴的皮仿佛也舒展了不少,缓缓道:
“皇上,五皇子虽早产了几日,但胜在身强体壮,好着呢!”
“嬷嬷知道朕问的是什么。”
宫嬷嬷面不改色,
“皇上,宛妃为人又亲柔和顺,又慷慨大方,晋为宛妃后宫众人皆叹服。不过,胡常在心里难免不舒服,偶尔过来闹一闹也是能理解的。”
李佑眉头一皱,胡宛就是太小家子气,总也过不去这个坎。
“她又来闹了?晚儿没事吧?”
刚问完,又自嘲道:
“她那么聪明,一向能够逢凶化吉,又怎么会有事?”
说着问道:
“嬷嬷,您觉得宛妃如何?”
宫嬷嬷淡淡道:
“老奴都是半截黄土埋身的人了,伺候完这一段时间就要出宫去了。宛妃是要和皇上共度余生的人,她如何,皇上心中应该有自己的答案。”
说着,走近了,拉起璟儿的小手放在李佑掌心之中。
璟儿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呢喃了几声,小嘴吐了几下,小手一张握住了李佑的食指。
李佑心头一暖,摩挲了半晌李璟的小肉手,才起身道:
“朕去看看宛妃。”
说着已经出门去了。
十一娘低着头,看了一眼李佑的背影,不解地问道:
“嬷嬷,皇上这是怎么了?今儿早上还兴高采烈的,这会儿怎么心事重重的。”
宫嬷嬷推了推摇篮,哼着摇篮曲,轻声道:
“十一娘,你说这后宫比之前朝如何?”
十一娘愣了愣,道:
“嬷嬷,奴婢不懂您的意思。”
宫嬷嬷轻叹道:
“大臣们在前朝争斗,斗不过斗不赢,还可以选择辞官、告老,只要有心不到最后一刻总还是有条退路的。
可后宫不同。
你别看这里都是一群漂亮女人,到处花团锦簇,可处处都是死亡陷阱。有时候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付出的就是生命的代价。”
十一娘点头道:
“嬷嬷说的是。后宫的争斗可比前朝更加凶险!”
宫嬷嬷继续道:
“宛妃能活到现在已是不易。她没有母家做依靠,却能凭借一己之力成为一宫之主,又诞下皇子成功封妃,没点儿智慧和手段在身上,如何能够做得到?”
十一娘道:
“那方才皇上问嬷嬷宛妃如何,嬷嬷怎么不说?”
宫嬷嬷摸摸璟儿的小脸,喃喃道:
“皇上虽敬重我,但我终究是奴婢。皇上聪慧,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他不愿意相信罢了。只有他自己真正想通了,心中的疙瘩才能解。
想要别人的真心,得先要用自己的真心去换才行!
你说是不是啊,五皇子?”
璟儿呜呜了两声。
宫嬷嬷的老脸上展开和蔼的欢笑。
那一年,在辛者库,沈氏在柴房中产下李佑,还是宫嬷嬷在旁接的生。李佑瘦小的模样还犹在眼前,一晃已经二十六年过去了。
沈氏也好,胡宛也好,就是心肠太软,没点筹谋和心机。若她们当年能有宛妃这样的心机和手段,李佑也不用过得这般苦了。
“我老了,陪不了皇上多久了。我在这宫里待了一辈子,见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如今只想出宫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等死。”
“嬷嬷,您别这么说。”
宫嬷嬷拉着十一娘的手,道:
“今后,皇上就交给你了。他心思敏感多疑,在伤了别人的同时更多的是伤了自己,你在旁能劝就多劝着点儿。宛妃心思深沉手段也密,好在本心不坏。若是日后能与皇上解开心结,真诚相待,那是最好。若不能……”
宫嬷嬷停住了话,若不能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十一娘面有离别的悲怆,点头应下。
李佑闷闷不乐的走到产房门口,想了想还是深吸一口气,换上了一脸笑意,推门进去了。
才掀帘子进到里间,只见迎面挂着一幅仕女图。
他眉头一皱,心中不悦起来。
这个胡瑶也太胡闹了,宫嬷嬷也没同他事先说说这画的事!
红绡见李佑进来盯着那图看,气鼓鼓地冲他行了一礼,别过头不说话。
李佑见江书晚面朝里沉沉地睡着,不悦道:
“这画怎么还挂起来了?”
红绡一嘟嘴,咚的一声跪在地上,道:
“奴婢也这般问过娘娘,娘娘只笑不答。
奴婢斗胆,倒是想要问问皇上,娘娘被她们逼的早产,拼死也要生下五皇子,到底哪里对不起皇上了?皇上竟这般纵着胡常在拿着这画来娘娘跟前耀武扬威!娘娘嘴上不说,心里必定哭死了!”
李佑见红绡顶撞自己,十分不悦。
但她说的话却又让他无言以对,只得讪讪道:
“起来吧,朕会训斥她的。”
“皇上,光是训斥就算了吗?胡常在这是杀人诛心,还专挑娘娘产后虚弱的时候来,简直居心叵测!”
“够了!”
李佑轻声喝斥,
“不要仗着宛妃对你的宠爱,你就口无遮拦。之前的那二十杖看来是打得轻了!”
红绡还要再说,床上江书晚嗯呀一声,已经轻轻转过身来。睡眼惺忪地看见李佑,忙虚弱道:
“皇上来了,红绡,怎么也不叫本宫起来接驾?”
说着就要挣扎着起来。
李佑见她满脸苍白,浑身无力,连说句话都费劲。收敛了脾气坐到床边,按住她的肩头,道:
“吵醒你了?别动,躺着吧。”
江书晚嘴唇发白,眼底发青,
“皇上,臣妾没事。咦?红绡,你怎么跪在地上?发生什么了?”
红绡委屈地一抬头,瘪了瘪嘴不说话。
李佑道:
“无事,你先下去吧。”
红绡一扭身出去了。
江书晚伸手拉住李佑,软绵绵地求饶道:
“皇上,红绡担心臣妾,许久没合眼了。她又是那个暴脾气,若是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还请皇上念她衷心护主的份上恕罪则个?”
李佑反手握住她,只觉她手掌冰凉,手心还一阵濡湿。
“怎么这么凉?”
“无事!”江书晚一笑,“周太医说了,这几日恐虚弱盗汗,过几日就好了。”
李佑心中歉疚,
“你辛苦了。朕明日让孙太医亲自过来给你瞧瞧。”
江书晚心中一动,想起之前她看江书意回来中了毒,孙太医却谎称她无恙的事情。
不知孙太医底细,她如何敢用?
忙推辞道:
“孙太医是皇上用惯了的,如今又帮皇后养着胎,已是十分繁忙。臣妾不敢再劳动他。这边有周太医在就够了。”
李佑点头作罢。但一抬头就瞧见床对面墙上的仕女图,总感觉有些不妥,道:
“回头将这画取下来吧,挂在这里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