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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被叶繁拿来用作书房的西南侧小偏殿里,明亮的灯光依旧照亮着书籍,津津有味品读的叶繁颇有种爱不释卷之感。

寝殿里迟迟不见丈夫回房的杨漓月披上外衣寻了过来,见叶繁一副埋头苦读的模样,略微有些诧异,在桌前椅子坐下,悠然笑道:“还看着呢,这书写得有这么好吗?”

抬头的叶繁笑着赞叹:“那自是无话可说的,大才啊!”

杨漓月不置可否,撇开最后的狂言妄语,其他的内容她看得明白,但不像丈夫这么深感精彩绝伦,这书说白了,就是在解释整理和总结一些东西罢了。

叶繁看着妻子不以为然的表情,轻轻笑道:“你可别小看这套书籍的能量,它必将千古留名!具有前所未有的意义。”

杨漓月更觉诧异:“倒是没想到,这书在你这里的评价竟然如此高。”

叶繁默然合上手中的书籍,轻抚过没有名字的封面,这套今早被国安局的护龙卫送呈御前,让长公主在清心殿在跪了半天的书籍,在内容里阐述了货币与资本的活动与本真,包括税收,贸易,以及新兴工业的各种经济活动相关。

若要对标叶繁熟悉的着作,大概就是《国富论》或者《资本论》之类的经济巨着。

要知道,《国富论》的落成,同时也标注着现代经济学的诞生。

这套书籍与之对比,还显得太过粗浅,远没有那么宏观的视角,看得出来,作者的观察对象只有大靖,以及华夏大地历朝历代的以史为鉴做总结。

比起《国富论》的创造财富不容易,要对富人好一点的论调,或是《资本论》批判的剩余价值被资本家剥削的问题,这套书籍的作者更像在总结华夏土地上发展至今的渐变过程。

从久远的奴隶制度,到天下分封,秦朝一统,大楚承继,分崩离析,乾朝复统,再到周朝由强盛到疲弱,四方割据,到靖朝,又达到前所未有的强盛。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过程在这片土地上演绎了无数遍,在这个过程里,作者用经济学的角度讲述,用词古典了些,但叶繁看明白了书中关于生产力对生产关系以及王朝更迭的表述,也看出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论调。

如果说这本书写到这里,那将是一部非常精彩的经济学着作,偏偏作者总结得有点过头,从王朝更迭中,硬生生整出了王朝宿命论的说法。

书中表明作者观点,自先秦大楚之后,历朝历代轮番建立又相继崩溃的原因,说白了无非就是人地矛盾的土地分配不均问题。

皇家豪门,富户地主,少量的上层人士占了九成的土地,毫无节制地土地兼并,加上贵族士绅本身享有的免税权力,到最后,富者连田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本就贫穷的下层人士被榨干最后一滴血汗,百姓揭竿而起,若再加上旱灾水患,外族入侵加速一下,历经盛世的王朝走到末路,其亡也忽焉。

乱世至,群雄起,英主建立新朝,犹如高祖皇帝,能于乱世称雄,必是英杰之才,在休养生息中经历几代岁月,乱世锐减的人口开始逐渐恢复,盛世重现,所谓其兴也勃焉,一如靖朝当下。

大靖朝能够摆脱这个王朝宿命吗?

作者在书中写下思考之言,如今的靖朝盛世和以往历朝历代又是很不一样的,出现了一些以往前所未有的东西,如繁荣的工商业剥夺了大量的原本务农的人口,使得地主阶级无法再肆无忌惮剥削佃户,甚至要反过来讨好,史所未见。

又像标新立异的天工院,赋予了新的选择与前途,让学问不止于国学一途。

新的生产关系发生了质变,这个改变是否能够让靖朝脱离王朝宿命?还是会继续宿命的轮回呢?

这个站在历史前所未有节点上的问题,作者如果不去回答这个问题,一切到此为止,或许还没什么大问题,甚至可以说是一套以经济视角切入主题的开山立派之巨着。

千不该万不该,作者在最后画蛇添足地说了表达了类似《明朝那些事》里的一个观点,声称土地兼并其本质代表了地主贵族的利益,而全天下,地位最高身份最大的地主,是皇帝!

这个本质注定了除非皇帝和贵族消失,否则王朝宿命势必很难摆脱。

叶繁曾经也听过类似的王朝宿命论,如果不是这个作者他虽不说熟悉,但也不算陌生,且胆敢在这个时代质疑皇权,叶繁不由得感叹,这找死是真的很认真啊,如若不然,他还以为是哪位老乡同样借尸还魂了呢。

只是一个靖朝土着能以史为鉴,从经济领域展开如此复杂庞大课题的思考……

“那小子,该说他聪明还是该说他傻呢?”

今天早上,收到举报的国安局查抄了国学院的一间学生宿舍,从里面抄出了这一套质疑皇权,妄言靖朝终会覆灭的反书。

证据确凿下,即便这书的作者是长公主与苏驸马的独子,镇西侯府的长子嫡孙,依旧被国安局捉拿进了诏狱。

这也是为何杨洁今早会在清心殿外长跪不起的原因。

她是来请女皇陛下放她儿子一条生路的。

杨漓月悠然笑道:“朕瞧你的样子,倒是对那孩子挺另眼相看的。”

“确实。”叶繁不否认,都是皇室亲戚,逢年过节的,长公主的独子他也见过几次,印象中唯唯诺诺的模样,算不上大气,性格太过内向,下场了几次科举,尽都名落孙山,去年刚过冠礼,要是没有突然整这事出来,再过不久,他就该和叶子明的小女儿结亲了。

即便他资质愚钝,难成大才,有杨洁这样一位母亲保驾护航,他的人生也该是无比丝滑顺遂的,任谁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这样一位内向贵公子会和反书谋逆扯上关系,直接被抓进了诏狱。

“是我的错觉吗?”杨漓月看着一脸感叹的丈夫,迟疑道:“我总觉得,你好像很高兴?”

“陛下该多相信一下自己。”叶繁微微挑起妻子的下巴,轻抚上脸颊,微微笑着:“把感觉去掉,我确实很高兴。”

“好好说话。”杨漓月轻拍开那‘放肆’轻捏起她脸蛋的手:“你和杨洁的关系虽算不上多亲近,但也不至于到落井下石,幸灾乐祸的地步吧?”

“怎么说呢……”

叶繁笑了笑:“感觉这就是想睡觉了,有人直接送来了被子和枕头,不高兴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