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
中书令孙弘急匆匆地来到殿内,哪怕是到了如此深宫之中,他依旧保持着警惕。
到了天子近前,他才压低声音道:“陛下,出大事了。”
孙霸脸色微变,挥手屏退左右。
接着严肃地看向孙弘:“何事?”
孙弘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呈了上去,口中道:“上大将军于西陵病逝,这是其子步协送来的讣文。”
“步骘死了?”
孙霸踱步,下意识地咬着手指甲,神色逐渐变得紧张起来。
他初登大宝,根基不稳,尤其是在荆州一带,魏国占据了南郡,活生生把荆州的版图割裂。
若非是步氏在西陵坚守,恐怕早已被魏国所并。
孙霸思忖了一阵,道:“此事倒不用过分紧张,可让步协继承其父的爵位和部曲,封他为西陵督,继续镇守西陵。”
“呃...”孙弘道,“此举确实能平稳过渡,只是....”
见孙弘支支吾吾,孙霸有点不耐烦了:“只是什么?快说。”
孙弘这才说道:“陛下,步氏一族确实是支持陛下登基,可他们忠的却不一定是陛下您。”
孙霸一时沉默。
他当然明白这个现状,只是近来糟心的事情太多了,他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
如今武昌的兵权被全琮牢牢把持,而步氏又是孙鲁班的母族,步氏当初为什么会倒向自己,答案不言而喻。
他现在能掌握的只有宫中禁军的一部分,然而宫禁的大部分兵权却又是孙峻执掌。
这特么..全是孙大虎的人!
他这个皇帝当的憋屈至极,那些曾经依附于自己坚实的盟友,在孙权死后逐渐露出了他们獠牙。
至于眼前的孙弘。
他从始至终都是皇帝的近臣,而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能依附的也只有皇帝了。
“那你说,该怎么做?”
孙霸向孙弘问计。
孙弘显然是早有腹稿,回道:“可调步协回朝,委以高官厚禄,之后再派人去西陵接替步氏。”
“这会不会太明显了?”孙霸反问一句。
这明摆着要罢了人家兵权,就算步氏妥协了,那孙鲁班能同意吗?
“总得试试看。”孙弘道:“陛下是天子,他们都是您的臣子,陛下想做什么,只需起草一道诏书即可,何须去问他们的意见?”
“有理。”孙霸点头,“你继续说。”
孙弘接着说道:“陛下越是对他们听之任之,他们就越会肆无忌惮的欺凌陛下。但倘若此时在西陵能扶持一个真正忠于陛下的人,那长公主他们定会有所收敛。”
孙霸沉思良久,决定赌一把。“好,此事暂且低调行事。”
孙弘当日便拟好了诏书,连夜送往西陵。
他们觉得此事做得已经够隐秘了,却不知早已被人洞悉。
几日后的早朝,有大臣便在朝堂之上质问孙霸。
“陛下,臣听闻陛下已下诏让步协回京,可有此事?”
孙霸忍住愤怒,平静地回道:“正有此事。”
“步氏父子在西陵为将多年,现如今上大将军新丧,魏国在南郡又虎视眈眈,此时换帅乃取祸之道!”
“此事陛下为何不与左大司马商议?”
面对着臣子的咄咄逼人,孙霸怒不可遏:“放肆!朕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做主吗?”
“此乃军国大事关乎我朝社稷,陛下不可一意孤行,臣今日就算是死,也要死谏!”
“好,朕成全你。”孙霸大喊,“左右,将此人推出斩首。”
“诺!”
此时的孙霸还是有这样的权力,在他和孙鲁班等人彻底翻脸之前,他需要一场豪赌。
.....
长公主府。
“夫君。”
孙鲁班挽住全琮的脖子,附耳说道:“我听闻,今日孙霸在大殿之上很是威风呢。”
全琮哼了一声:“他倒是继承了先帝果决的一面。”
说完,环视了一圈,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夫君在找什么?”
“有水吗,我口渴。”
全琮对这个家显然不熟悉,平日里他率军屯住夏口,不怎么回来。
对于妻子孙鲁班的那些私房事他其实心里清楚,但却懒得管。
反正他也有诸多美妾相伴,他跟孙鲁班更像是盟友关系,至于私下里,各玩各的罢了。
但朝中每每遇到大事,他还是不得不回到这个家中。
孙鲁班拿来水壶,给全琮倒了一杯水。
全琮大口喝完,放下水杯,这才说回正题:“孙霸想要罢了步氏的兵权,你何不阻拦?”
孙鲁班笑道:“我一妇人如何干涉得了朝堂大事?”
全琮心说,你干涉得还少吗?
但仔细想想,自己也是骤然登上高位,一时间还真玩不转。
于是只得向孙鲁班卖了个笑脸:“还请夫人教我。”
孙鲁班微笑着眯着眼睛,看了全琮好一会儿,才坐回蒲团。
“召步协进京并非是坏事。”
她眉眼弯弯,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全琮听了却是惊讶道:“此话何意?”
孙鲁班道:“步氏虽然是我的母族,但这些年我也看出来了,步骘只是为了不和我翻脸,才明面上支持孙霸。”
“如今他死了,那些步氏子弟可就不一定了。”
全琮恍然,在外人看来,步氏一族是以全公主马首是瞻,实则却并非同心同德。
“怪不得。”全琮似乎想起了什么,“那年陆逊病重,建业城有传闻,先帝要拜步骘为丞相。”
孙权是玩制衡的高手,若是步骘真的完全倒向孙霸,八成是不会拜他为相的。
全琮想了想,问道:“那就遂了孙霸的意,夺了步氏的兵权?”
“不。”孙鲁班却是否定了这个提议,道:
“如今朝局不稳,东边的逆党虎视眈眈,这个时候不宜大动干戈。此番只是试探,若步协识相,那就再好不过了。”
“怎么做?”全琮追问。
“首先,步协多半会以为召他入京是我的主意,此刻他有两个选择,一是以父丧为由,延缓进京,二是乖乖听话。”
“如果他不敢来,那他的心意我们就懂了。或许不必我们动手,孙霸就着急着要除掉他了。”
“但如果他来了,呵呵~~”
“孙霸会想方设法把他留在武昌,到时候夫君再力保步协出任西陵督,那么步协就会明白,谁才是真正的盟友。”
全琮听完,沉默了许久。
孙鲁班对自己亲族都能如此算计,到底有什么是她干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