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献回到府上,满是疲惫。
来到府堂,他终于能够不顾形象地盘坐在蒲团上。
不多时婢女们拿来凉茶,他嗫了一口,随手放在面前的小案上,随后闭目养神。
忽然听到了步履轻轻的声响,但他并未睁开双眼。
直到一缕清香钻入鼻腔,他感受到一双手抚在他的肩膀。
“怎么是你?”他缓缓睁开眼,“让下人来做就是了。”
“盼了这么久,夫君终于归来,妾怎能不亲自服侍?”
王元姬轻柔的嗓音响起,夏侯献记起了她身上熟悉的味道,那是她常用的一种熏香,味道不浓,闻起来颇为舒心。
这是家的味道。
王元姬贴心地为夏侯献换下衣裳,却偶然闻到一阵陌生香气。
她凑近嗅了嗅,夫君平日里没有熏香的习惯,而府上的诸位夫人也没人使用这种香料。
“怎么了?”察觉到了异样,夏侯献问道。
王元姬道:“衣服上满是酒气,夫君今日定然很尽兴吧。”
“嗯。”夏侯献道,“出征在外大半年,许久没有吃到如此佳肴,不禁贪杯了。”
“可惜呀,咱们府上粗茶淡饭,我们的大将军吃不惯呢。”
王元姬语气里带着一丝醋意。
夏侯献看着她微微嘟起的小嘴,不由得放声大笑。
在旁人眼里,王元姬是夏侯府端庄威严的主母,而他们却不知道,她在夏侯献面前却像是个长不大的女郎,有什么情绪很少会藏于心底。
“夫君为何发笑。”王元姬娇哼道。
“没什么,没什么。”夏侯献收起笑意,冲着门外喊道:“来人。”
一家仆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小木盒。
夏侯献从家仆手中接过木盒,摆了摆手让他下去。
随后把它递到了王元姬面前。“打开看看。”
“这是.....?”王元姬露出疑惑。
“打开便是。”
闻言,她只好乖乖照做。
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支华丽的步摇金簪。
女人对这样华贵的首饰丝毫没有抵抗力,王元姬眸子一亮,轻轻将其拿出,顺势扎在发髻之上。
她下意识地想要寻找什么,却想起正堂并没有铜镜,于是索性问夫君:“好看吗?”
“好看,元姬怎么打扮都好看。”
王元姬会心一笑,方才心中的酸意暂时烟消云散。
她又开心地摆弄了一会儿,这才问道:“这金步摇是从何而来?”
夏侯献解释道:“去年高句丽东川王复辟,毋丘仲恭再次东征,一举破其都城,横扫远东。”
“远征军在王宫内缴获了不少金银财宝,今年他将这些财货送至洛阳献于天子,其中有一部分毋丘仲恭以私人名义赠于了我,东西不多,我便笑纳了。”
“怪不得。”王元姬恍然道,“夫君还没回来时,那日钟会命人往府上送来好几箱的东西,他说是大将军的安排,我便没有拒绝,但始终没有打开。”
她露出笑意:“原来夫君在班师回朝的途中还惦记着妾呢。”
“喜欢就好。”夏侯献揉了揉太阳穴,看向妻子:“我饿了。”
王元姬起身,“妾这就吩咐后厨。”
她转过身子,刚要迈出一步,身后的夏侯献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
“夫君?”
四目相对。
夏侯献坏笑道:“我说,我饿了。”
王元姬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
夏侯献直接将妻子抱起,大步向后府走去。
这一夜,金步摇的“枝叶”卖力地摇曳,许久未能停歇。
..........
几日后,大将军府大办宴席。
夏侯献原本不想大操大办,毕竟皇帝的庆功宴办得已是足够的隆重,没必要再办一场。
但幕府的几位幕僚却建议,宴席规模可以不用太隆重,但办是一定要办的。
如今朝堂局势将要变幻,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看看朝臣们的态度,以做到心中有数。
夏侯献最终是采纳了,但在席间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
洛阳,司空府。
今日是司空王凌的百日祭。
王府上下,素缟麻衣,时而沉寂,时而传来哭声。
灵堂前,王广一脸悲痛。
他的悲痛不仅来自于阿父的骤然离世,更是因为如今他虽成为了祁县王氏的家主,却不知如何带领家族走下去。
哒哒哒~
一阵木头与青石砖的碰撞声忽然响起。
一白衣老者拄着手杖,在另一个男子的搀扶下,缓缓走入府内。
一老一少,缓步走来。
老者发须皆白,神色憔悴,少者虽然长相英武,却因眼下的一颗黑瘤,影响了观感,看上去有些怖人。
“太傅公。”王广大步走去,“在下听闻您近来身体不好,怎可受累亲自前来呢?”
司马懿咳嗽了一声,声音略显沙哑:“老夫与令尊几十年的交情,以兄事之,他今日离去,岂能不来送他最后一程?”
“太傅...”
别看王广一脸大胡子,长相很是粗犷,但其实他是个十分感性的人,看见司马懿这副模样,不由得心生感动。
“来人。”他向府内下人吩咐道,“拿胡床来。”
“多谢。”司马懿微微点头,哒哒哒地走到王凌的灵位前。
王府下人拿来胡床,司马懿很快坐下,不过数息便进入了状态。
“彦云兄......”
他泪如泉涌,嘴唇不停地颤抖。
“想当年,你我与梁道兄三人自并州相识,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今日你这一去,只留弟在这人世间无依无靠。”
“你好生无情啊。”
王广就这么听着司马懿念叨,不禁湿润了眼眶。
他拿袖口擦了擦泪水,忽然看到又有一人走进了府门。
他又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此人身着素缟,头戴白巾,大步向这里走来。
王广赶忙上去相迎,“大将军啊,您怎么来了?”
夏侯献悲痛地说:“司空为国事捐躯,皆因我之过,我不来岂不是愧对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大将军言重了!”王广道,“在下听闻大将军今日府上有宴,所以您能莅临,在下才感到吃惊。”
“哎!”夏侯献长叹一声,“皆是我府上管事办事不利,竟不知今日是司空百日之祭。当我得知此事,顿时没了任何心思,这才仓促而至,还望公渊万万不要怪罪啊。”
“大将军折煞我也。”王广连忙将夏侯献带入府内。
来到司空灵位前,夏侯献拿出写好的祭文,吊唁一番,其过程亦是悲痛欲绝,泪染衣衫。
事罢,他看了一眼垂坐胡床,如同枯槁的老太傅,并未上前搭话。
转而对王广道:“公渊,司空乃我大魏忠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以为,他老人家可配享太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