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就在和王凌谈事的前一日,夏侯献设宴邀请幕僚们和已在庙堂中任职的心腹们来府上做客。
为了照顾到所有人的口味,大将军府上的庖丁可谓是费劲了心思。
傅嘏、杜预等人是关中人,喜食汤饼;孙礼是幽州人,更爱奶制品,羊肉;钟会倒是不挑食,他从小便在洛阳长大,锦衣玉食,什么美食都尝过。
然而,今日却有一道菜,大家都没怎么动筷子。
夏侯献看了一眼孙礼小案上的那道菜,道:“德达公,看来这鱼片不合口味啊。”
孙礼面露难色,直言道:“这生鱼片确实鲜香味美,但请恕我无福消受了。”
“哈哈。”夏侯献笑道,“德达公是怕肠胃受不了吧。”
孙礼不置可否,笑了笑,随手拿起一颗青梅放入口中。
钟会目光流转,他发现邻座杜预等人的汤饼里放了羊肉。
其实自打北疆安定以来,越来越多的游牧美食融入中原,中原人慢慢能够接受厚重的羊膻味,而将羊肉放于汤饼,反而会让面汤变得更加鲜美。
“南北方的饮食习惯差别还是很大。”钟会感叹一句,放下碗筷,拱手向上位拜礼:“多谢明公款待。”
众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府中侍女们将食盘收走,不多时又端上瓜果和美酒。
席间,夏侯献问贾充关于吴国荆州的情况。
贾充目前还没和王凌的情报网对接上,故而他所掌握的情报相对浅显,但却足够引起重视。
“朱绩袭封当阳侯,升任平魏将军、乐乡督,成为吴国新任荆州军主将,镇守江陵。”
贾充话音刚落,大将军府司马鲁芝惊讶地说道:
“是吗,孙权竟如此信任朱家?朱绩不过是刚过而立之年的小将,东吴这是没人了吗?”
“呵呵。”孙礼笑道,“这事放在我大魏的确不常见,但在吴国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德达公,我自然是知道吴国的兵制,朱绩继承了朱然的军队,在荆州军中拥有很高的地位。”鲁芝道,“我惊讶的是,我原以为孙权会把陆逊从武昌调任江陵的。”
鲁芝说完,接着又问道:“对了,诸葛瑾的儿子叫什么来着。”
“诸葛恪。”有人提醒。
“对。”鲁芝点头,“此人接手诸葛瑾的军队后,调往何处?”
贾充不假思索地说:“仍镇武昌。”
现场沉默了一阵,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在思索着什么。
过了半晌,终于有人开口问道:“大将军是想伐吴?”
说实话,如果此役朱然没死,夏侯献大概率不会生出这种想法。
然而现在吴国形势有变,不仅荆州军的士气遭到巨大打击,太子孙登的突然离世,也会使吴国政坛陷入纷争。
如果把吴国比成一个人,那么这时候的他属于得了急性病,一旦让他缓过这段时间,那就要另寻良机了。
不过,这只是他个人的看法,此刻是否真的是个机会,他还拿不准。
而且在历史上,魏国曾在吴国深陷两宫之争中出兵伐吴,但最终也没打出什么结果。
在场都是自家心腹,夏侯献没什么好隐瞒的,当即回道:“是有此意。”
“元凯,你怎么看?”夏侯献大方承认,随后先向杜预问计。
杜预目前的正式官职是大将军府参军,前番随军去了荆州一趟,据说他有许多感悟。
杜预想了想说道:“我军如果想进攻江陵,至少要等到冬季水浅时。江陵背靠大江,水系纵横,一旦我军深入吴境腹地,吴军便会顺着水路滔滔而来。”
“而且,若想拿下江陵便不能只攻江陵。还是我之前说的,吴国援兵可顺水路快速支援,故而需要三路、甚至四路大军同时进攻,以牵制武昌、西陵或是柴桑等地的吴国援军。”
夏侯献深以为意地点点头,他认为杜预的全局观念挺不错的,他提出的这些这是自己之前没有考虑到的。
但若是真采纳了这种进攻方略,那至少得出十几二十万的兵力,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夏侯献忽然想到,历史上的诸葛恪在东兴大败魏军后,在吴国的威望达到顶点。
随后便率领二十万大军北伐,最终被一座小小合肥新城挡下,回国后威望便一落千丈,最终被杀。
所以在听着杜预的谋划时,他想到的不是如何如何大胜,而是万一大败而归所带来的后果。
纵使他有进取之心,但政敌们却会极力阻止,又或是等着看他笑话。
何况他与曹爽的情况还不同,他真没那么迫切地需要军功傍身,相反,此时的他更需要庙堂的盟友。
“明公,恕在下直言,如今绝非是主动进攻的时机。”
就在这时,尚书郎傅嘏忽然开口。
“试想以前我大魏哪次伐吴不是因为吴国内部出了问题,但吴人们总能上下忧危,他们会把战船排列在重要的渡口,凭借险要坚守城池,即便是被围困城池之下,亦是誓死不降,拖垮我军。”
“孙氏在江东经营数十载,想要夺人基业绝非易事,断不会因为死了一个朱然而元气大伤。”
傅嘏停顿了一下,还没等夏侯献开口,他便又接着说:
“但论国力,魏强吴弱,在下认为,想要一战而定是不可能的,而长期对峙、消耗却可使我军立于不败之地。”
夏侯献挺喜欢傅嘏这样的人,他不像有的谋士,只一股脑地提反对意见,也不给个建议,反正就是不行。
但傅嘏却在反驳的同时给予新的见解。
夏侯献很快开口问道:“此话怎讲?”
傅嘏道:“首先,我荆州的形势并不稳固。我在尚书台看过此役的战报,襄阳城以南,江陵以北甚是荒废,良田弃置,百姓离散,甚至屯兵的粮食都要从南阳送去。”
“竟有此事?”夏侯献只顾着打仗,之前没考虑过这些。现在他才明白,吴国为什么总是觊觎柤中之地了。
襄阳乃战事频发之地,本身农业薄弱,吴军到了柤中大肆劫掠,不仅自己获得了人口、粮草,同时让本就不富裕的魏军雪上加霜。
此消彼长啊。
大多时候,军事和农业、经济等是密不可分的。
听了傅嘏的话,他越来越觉得的,在当下钟会、杜预等人还未真正成长起来之前,此人的重要性应该再往前排。
傅嘏继续说道:“当下,应当在淮南、襄阳等地大规模屯田,同时在汉水上打造战船,练习水兵。”
“等到两地积累富足之时,边境上一边大规模打猎一边进军的办法,可能行得通。”
“还有.....”傅嘏欲言又止,但最终说出了口:
“我军的动作吴国必然不会放任,所以平日里边境要严明法令,训练士卒,制定万无一失的计划以抵御敌兵,不可再出现柤中总被肆意劫掠的局面,如此才会立于不败之地。”
“恕在下直言,镇南将军的军事才能或许有些差强人意。”
“如果大将军真心想把伐吴大计作为一个长期规划的话,还望唯才是举。”
他的话说完,有些幕僚们脸色变得凝重。
他们原以为,这种话一般只有心直口快的长史孙礼敢当面说,没成想傅嘏也敢如此坦率。
本以为夏侯献会生气,或是面露不悦地岔开话题,然而他却是在沉默了数息后,终于开口:“兰石知我也。”
话题告一段落,众人离席散去。
夏侯献还在位子上暗自沉思。
首先是夏侯儒的问题,他承认自己这位族叔军事能力确实一般。
而且说不定哪天,就会有朝臣针对他此役的表现进行攻讦。
其实他真的极力去保,这次倒是可以幸免,但下次又会怎样?
与其日后遭人口舌,不如“大义灭亲”。
此刻,他决定依傅嘏之言了,只不过他在考虑,如何才能又得到庙堂助力,又能妥善安排人才呢。
思索了一阵,他便有了主意。
离开厅堂,夏侯献发现鲁芝还未离去,正好他心生一计想要找他,于是便迎了上去:“世英,我正好有事问你。”
鲁芝拜礼:“大将军所为何事?”
“我记得,世英曾经做过郭伯济的别驾从事吧,你与郭伯济交情如何?”
鲁芝稍稍一愣,随即说道:“确有此事,实不相瞒,在下与镇东将军交情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