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太尉府。
一个约莫着十二三岁的少年郎手中搓着一把鱼食,津津有味地看着池塘里争先恐后夺食的鱼儿,会心一笑。
“乖,别急,都有份。”他自言自语道。
这时,他的余光里出现一道身影,那人头戴武冠,冠帽右侧有金蝉纹饰,插着貂尾,穿绛朝服,腰间配水苍玉,当真是英气逼人。
少年郎很快认出了那人,转身迎了上去。
“二兄!”
司马昭缓步走来,温和地看向少年郎:“伷弟,好雅兴啊,二兄越来越羡慕你们这个年纪了。”
少年郎正是司马昭异母弟,家中排行老四的司马伷。
司马伷好奇地问道:“二兄,宫里好玩吗?听说散骑是天子近臣,经常陪伴陛下左右,可有什么趣事?”
这个时代,天子的神性还是存在的,也难怪司马伷对天子之事产生好奇了。
然而司马昭却是摇摇头,道:“当今天子比弟的年纪还小,虽说陛下自幼在宫中接受帝王教育,自是懂得一些道理吧,但不多。”
这话司马昭也就只敢偷偷跟与他亲近的司马伷说说,他知道对方不会把自己卖了。这要传出去让大兄甚至是阿父知道了,怕是少不了一顿板子。
司马伷若有所思地说道:“或许我这个年纪能跟陛下玩到一块去,到了二兄这个年纪是该做大事了。”
司马昭笑了笑,转身离去。“不与你闲聊了,阿父找我。”
司马伷拜礼道:“二兄慢走。”
穿过长廊,司马昭快步来到内府,厅堂门敞着,他便大步走了进去。
“阿父您找儿。”
司马懿端着汤碗,吹了吹,头也不抬地说道:“子上,坐。”
司马昭瞟了一眼地上的蒲团,拱了拱手,随即入座。
司马懿嗫了一口汤,觉得有点咸,侧过头对柏夫人说道:“换一碗。”
柏夫人唯了一声,端起食盘离开了厅堂。
“新的职位做得如何?”司马懿问道。
司马昭略一思量,若是如实以告,这天怕是聊不下去了,于是想了想说道:
“陛下聪慧,许多道理一点就通...对了,儿今日为陛下讲起当年在雍凉的战事,陛下似乎对军事颇有兴趣。”
这时,柏夫人回到堂内,她将木碗轻轻放在司马懿的案台上,柔声道:“不烫了,趁热喝吧。”
司马懿点点头,嗫了一口,随口问道:“讲得是哪一战?”
“卤城之战。”
“咳!”司马懿差点没呛住,重重地清了清嗓子,随即问道:“陛下说什么了?”
司马昭得意地说道:“陛下说‘太尉公有雄才,天下能与诸葛亮对敌者,唯有太尉公。’”
说完,司马昭看着阿父的眼睛,想要得到一丝肯定。
其实他在跟天子的讲述中,对一些细节做了适当的隐去,而对大都督上兵伐谋的战略做了重点阐述。
不过,看司马懿的表情,似乎并没有欣喜之色。
司马懿喝完汤,把木碗放下,抬头看向司马昭,缓缓道:
“子上,散骑并非清闲之官。文皇帝设立散骑的目的是为了让有才能之人伴天子左右,做到及时规劝天子过失,规范天子言行等顾问之用。”
“既担此重任,子上要多费心思,每日听其言,观其行,必要时可提出有用的建议,帮助天子成长,成就圣王,也是成就你自己。”
司马昭表示受教了,在心中认真琢磨了一阵,道:“儿谨记于心。”
他现在真心觉得,自己通过努力已经得到了阿父的认可,他很开心。
但他不知道的是,司马懿说的这些话,司马懿自己都不信。
当年曹丕之所以设置散骑,目的就是为了快速提拔亲信,即先使充任散骑官、之后擢任显职。
当年,司马孚就作为整个司马家甚至整个士人的嘴替,正气凛然地表示:新王继统,应当擢拔海内英俊,怎能蝇营狗苟,专用亲信旧人!
毕竟当年曹丕提拔的都是诸如卫臻、夏侯尚等亲近故旧嘛。
而到了现在,却没人提这事了。
司马懿原本打算借此机会让长子司马师去镀金的,但现在却被截胡。
一开始局面是,大将军亲信中出了一个贾充,司空府出了一个王广,颍川荀氏出了一个荀顗,自己出一个司马师刚刚好。
谁能想到,你大将军府还能推荐两人呢?
更有趣的是,司马孚看到这个推荐,以为是司马懿的意思,问都没问就给批了。
再观望观望吧。
司马懿观司马昭这孩子心思淳朴,不如就按着这样的方式培养吧,也挺好的。
“去吧。”司马懿摆摆手。
司马昭起身行礼,转身离去。
在他走后不久,司马师回到了此处。
他一进厅堂就将两扇木门拉上,随即走到司马懿身前拜礼后直接入座。
“如何?”司马懿习惯性的问了一句。
其实最近,司马懿开始让司马师主动出门社交。当然了,不会是那种引人注目的交游。
司马师做了两件事。
一,结交他认为有才能的士子。
二,探一探当年在浮华案中被罢黜的士人们的口风。
两者,都略有收获。
“丁谧、何晏他们复出的欲望很高,但儿以为他们不会投我司马家门下,即便是复出也会去投大将军府。”
司马师顿了顿。
“至于夏侯玄,自从当年媛容一事跟儿生隙,直到如今也不愿跟儿来往。”
“无妨。”司马懿揉着太阳穴,道:“这些人没有大才,皆是无能之辈。”
他叹了口气:“不过我观夏侯献丝毫没有启用他们的意思,不知何故。也罢,他迟早还是要用的,一旦那些人粉墨登场,子元便可顺势解除禁锢了。”
“儿明白。”司马师点点头。
少许,他再次拱手:“阿父,儿最近发现了一名贤才,此人虽不到弱冠之年却是才华横溢,家世也很好,儿以为不如把他征辟入太尉府,留在阿父身旁培养。”
司马懿眼神明亮了起来,他以前从未听过司马师如此夸赞过一个人,于是问道:“是何人?”
“杜预,杜恕杜公之子。”
“杜家子...”闻言,司马懿眼神黯淡下来。“不用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