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妖都至临川,舒眉成功地行万里路而来。
温言去机场接到她时,远远便感受到了她身上的风尘气息。此风尘当然不是指的旧时的娼妓生涯,而是单纯地表示对方经历了艰辛劳累的旅途后沾染的漂泊的江湖气。
是的,江湖。
温言自己没有经历过所谓的江湖,或许经历过了,只是她身在其中,却不明了。毕竟,她一直以来可是以修行中人自诩的。
而此刻,她在舒眉身上感受到的,心头不由自主便浮现出了“江湖”二字。
江湖,江河湖海,红尘万丈。
这,便是舒眉的道。
红尘气。
成长总是在不经意间完成,若照往日,久别再见,舒眉定会雀跃着扑入温言怀中亲昵撒娇。
此番,她却只是笑靥嫣然,张开怀抱向着温言款款走来。
“言姐。”
温言微微一怔,已是被她整个环抱,抿了抿嘴,继而轻轻一笑,同样回抱住了这位小学妹。
舒眉身上的这种改变,温言自然也是感受到了。
同为心关一道的修行者,对于这种心性上的转变,最是敏感。
该怎么形容舒眉此时的状态呢?
温言思索良久,最后想到了一句话——迹在风尘心在野。
舒眉惬意地舒展了一番身体,笑着回道:“言姐啊,焉知我不是妖都宦游客,风尘厌已久呢?”
温言却只看着她,然后确定无疑地道:“你不是。”
舒眉闻言,笑得愈发灿烂……
接风洗尘。
洗去一身尘埃,舒眉同样被温言介绍给了自己的家人。
对于这位老友的后人,祁致远同样给予了热情的招待。
方君子自身修得文道君子之境,其后人中却未有可以传承其衣钵者,更甚至年岁至老,孑然孤身,各中滋味,也只有其自己明了了。
舒眉的出现,实在是对方意料之外的变数,至如今,这个变数带来的改变越来越大,已然可以说是绽放了璀璨的光华。
两位老者本就是故交,加之温言与舒眉这两个小辈彼此间也算投缘,因此祁致远也是多少知道些舒眉。
在温言一家的善意中,舒眉也安然在山庄中住了下来。
恬淡平和的山庄日常冲刷尽舒眉身上的红尘气息,几日下来,舒眉自己也都感受到了此中的变化,而万里行路的旅途记忆还历历在目,动静之间的变化,又给了她别样的体验。
温言与之论道,点滴之处,已是知晓,对方的文道修为,又到了一个突破的新关口。
由才气而始,二段文华,三段则为万化。不知不觉间,舒眉已经走上了文道万化定基的路口,此时再回首凝望来路,不免有些唏嘘感慨。这一切,太过突然,太过迅捷,但仔细思来,似乎又是理所当然。
心有所感,不由得脱口而出:““虽在风尘里, 陶潜身自闲。”
温言听罢,不由得眼神一亮,和道:“高蹈风尘外,长揖谢夷齐 。”
……
山庄之内,祁致远在书案上挥毫写下一句诗:
一卧东山三十春,岂知书剑老风尘。
……
温言、舒眉二人耽于如此闲适自然的山庄生活,共游于山庄后山的归元潭。
舒眉在听温言说起归元的故事后亦是流露出一抹遗憾,道:“那真是可惜呢,没能见到归元。”
温言:“他神龟见首不见尾的,我也难得见他几回。现在指不定又去祸害哪家的灵物了。”
舒眉:“……”
二人言谈之间,忽然一则通话插入,源自于舒眉的手机。
舒眉打开查看,愣了愣神,又示意温言来看,其上备注的姓名赫然正是——辛册。
古早的网友记忆纷至沓来,舒眉也只是稍稍一怔,很快便接通了这则电话。
“……”
压抑的沉默过后,电话那头的辛册率先开口:“殊眉,我是辛册。”
舒眉迈动着步伐,和温言平齐,一边语调平淡地回道:“嗯,我知道。”
轻飘飘的回应中似是没有半点情绪,这又让电话那端的辛册陷入了沉默。
“我……”
“什么?”
“……”
二人隔着遥远的电讯号,一字一顿地“尬聊”着。
温言则是默默地与舒眉协同着步调,无思无想,她对于辛册本也就是无甚印象的,况且事隔经年,曾经的一点记忆也早就被时间侵蚀尽印痕。这点,在舒眉身上亦是如此。
然而,就如同辛册曾经对舒眉说过的话——
“不爱,在我,是个难以接受的结局。”
这个结局,他至今未能释怀,于是便有了此刻的这一通电话。
……
二人的这则通话持续了小半个小时,舒眉开口寥寥,那端的辛册同样没有太多言语,彼此之间更多的乃是无声的沉默。
末了,辛册终于又开口,道:“我很遗憾。”
舒眉漫步于潭边,踢踏着脚步,轻声慢语回道:“我却是未曾有过遗憾。”
辛册:“……那就好。”
舒眉:“嗯。”
“……”
电话挂断。
电话中最后传来的是辛册吟诵的其创作的一首穷愁愤懑诗——
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
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诗如其人,辛册也确实是这样的一个人,苦闷、不平,穷愁不遇、寂寞凄怆……
“嘟嘟嘟~”
耳畔唯有忙音在回响。
舒眉将辛册的这首《杂感》分享给了温言,温言听罢,咀嚼着此中意境,悠悠叹道:“‘不平鸣’啊,昔李唐昌黎先生《送孟东野序》中有言——‘以鸟鸣春,以雷鸣夏,以虫鸣秋,以风鸣冬,……,其必由不得其平者乎?’【不平气】,亦是文道修行中的一种气。观辛册此诗,此中味道甚足,其若能悟得此中三昧,文道可期。”
舒眉则是重复了辛册的颈联之语:“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转而飞了温言一眼,道:“白眼,言姐你要不要这么文绉绉的啊。辛册这话真没错,十有九人堪白眼!当然了,百无一用的自然也不会是书生,而是百无一用的书生。”
舒眉的最后一段话说得很绕,但温言却听懂了,道:“其实,便是百无一用,总也会有其用的。一如南华先生于《人世间》所言——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舒眉瞥了温言一眼,嫌弃地道:“咦,言姐,你这是又要跟我论道了么?”
温言:“咳咳……没啊,有感而发罢了……”
“切~”
……
二女的嬉戏之语飘荡在归元潭边。
远在万里之外的妖都城郊,一场针对【先天教团】秘密据点的拔除行动正在进行着。
新朝超管局方面已经取得了确切的情报,【先天教团】与横断妖国之间存在某些利益勾连,很是花费了一番功夫,终是定位了其位于妖都城郊的这座承担着与横断妖国进行联络的一线基地。
辛册,便是位于其中。
自然的,他当初加入的那个神秘组织,正是【先天教团】。
来自于超管局的官方力量以绝对的碾压之势,摧枯拉朽地瓦解了这座基地的防卫力量。
本来,有超管局方面布置的信息隔绝罩的存在,基地内的一切对外联系都应该被切断的。只是,【先天教团】不知掌握了什么手段,竟能破解掉官方的信息屏蔽手段,成功恢复对外的通讯链接。
虽然,这对于其覆灭的结局并无甚改变。
辛册知晓了此中内情后,作为刚刚进行了基地内第一阶段改造的实验人,虽然重新拥有了职业级的力量,在官方的堂皇大势下,也是翻不起半点波澜。
因此,他选择了用最后的时间与自己心中的“意难平”进行了可能是此生最后一次的通话。
别样的心境在心底化开,曾经破碎的文道境界在此时似乎有了重焕新生的趋势,而串联起这种变化的,除了来自【先天教团】的超凡实验,还有他本身的心灵力量。
细细品味着这股力量,辛册恍然,此乃——不平气!
物不平则鸣!
那么人呢?
是为——不平气!
耳中传来超管局抢攻基地的爆破轰鸣之声,辛册心中感慨万千:可惜,一切已经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