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朱先钎在北镇抚司的探视室,再次受到督察院海兵科范大同范给事中的亲切接见。甫一进门,范大人就热情的站起身,绕过桌子握着朱先钎的右手热烈晃动,连声恭喜过关。
按照正常流程,范大人宣读了一番三堂会审判决书,最后念道:“今有海军都督府海兵上尉朱先钎,在广岛事件中勇于任事,身受重伤,挽救数十袍泽性命,值得嘉奖,然其所作所为超出常理,杀伤甚重,有违天和。为严明法纪,以儆效尤,经三司会审并海军都督府同意,处理意见如下,朱先钎上尉拘禁一个月,再行罚俸一年,海兵记大过一次,冻结职务两年,调离海军都督府赞划职位,下放至直隶水师海州镇守府,着十日内报道。大明督察院、刑部、大理寺,大明历522年12月26日”。
“远洋,你已经在北镇抚司住了一个月,算是抵冲了拘禁之责,其他都是小事尔,如果没有意见,还请签字画押吧”,范大人笑眯眯的说道。
“这”?朱先钎迟疑问道。
“远洋,你也知道的,你们海兵可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这三司会审还不是要听你们海兵的意见,原本分管军法的林中将可是坚决不同意这审理结果,回去以后和李中将继续大吵大闹,最后还是郑春雷左都督亲自拍板这么定的结果,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去都督府问个清楚,莫要为难咱们海兵科啊”,范大人皱着眉头说道。
“还有,依本官愚见,这会审结果尽管强差人意,然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海兵汉子要是有前途,终究要到舰上任职,早去晚去终究要去的,等先钎干上几年,这些影响早就无影无踪了,未尝不是什么坏事。况且这些处罚,外界看来看似很重,市井间可是纷纷为你鸣不平,报纸上也是对你赞誉有加,受点委屈也是值得的。从本官来说,尽管是海兵科的给事中,但终究也是大明海兵中人,对小兄弟所作所为也很是佩服的。而且海兵里的调调你也懂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不是么”,范大人开始笑着劝导道。
朱先钎叹了口气,对着范给事中说道:“谢谢范大人开导,您说的这些下官都懂,就是心里有点堵得慌。罢了,只要问心无愧,对得起大明荣誉、对得起袍泽信任、对得起海兵勇气、对得起自己良心就行”。
说罢,朱先钎先是毕恭毕敬的站起身来向范大人行礼,然后弓腰提起笔签上自己的大名,并按下了鲜红的指印。
此间事了,朱先钎再无在北镇抚司住下来的理由,在郝连天的亲自陪同下,朱先钎办好手续,收拾好随身物品,回头看了看走廊里的标语,“经一蹶者长一智,今日之失,未必不为后日之得”。
朱先钎无声摇了摇头,出门登上租来的马车,马蹄得得,踏在大街的青石上,一路无话行往静海寺方向。
出了仪凤门,到了静海寺巷口,朱先钎就听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然后就是人群热情的欢呼声,谁家临近过年还在办喜事?
等马车停稳,有人从外面率先拉开车门,定睛一看,原来是海军都督府的老相识顾长风中尉,下得车来,一大群熟人笑眯眯的围在院子外面,长长的鞭炮挂在院子边上,还没有放完,门口燃着个火盆,大家一起在鞭炮声中大声说道:“跨过去、跨过去”,朱先钎与边上的顾长风、郝连天点了点头,向大家招了招手,一个健步越过火盆,抬头一看,有个笑中带泪的姑娘拿着树枝,在院子里笑颜如花的看着他,果然是小妹在等他,朱先钎一只手抱住小妹,在小妹尖叫声中转个圈,就看朋友们纷纷挤到了院子里,齐声恭喜朱先钎跨过晦气。
看着老朋友们的面容,朱大志高兴的眯着眼睛,胡先仞的刀疤脸上居然也会挤出笑容,郝连天黑黑的面孔上也是一片开心,连朱三老爷子的来福长随也在人群中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朱先钎心中一阵放松,刚准备说几句感谢的话,冷不防身上被淋上水,原来小妹在用桃木枝淋水给自己去晦气。
朱先钎哈哈大笑,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是鲜活,满是各种色彩,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再没有那种躺在北镇抚司里,透过栅栏看世界的疏离感。待众人吃过糕点果子和糖水后,留下各色礼物,纷纷告辞散去。
到了晚上,朱先钎躺在柚子叶泡水的澡盆里,小心的解开胳膊上的绷带,很好,果然如朱大志说的那样,伤口已经愈合,只不过伤疤上还是鲜红一片,忍着不去想不去挠痒,心不在焉的听着小妹在外间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想着后面的种种事端,勉强洗漱完,到了西屋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二日,朱先钎想想一个人去不放心,还是带着小妹,看看临近中午,才到了朱三老爷子家,先是小心奉上在日本采买的玳瑁眼镜框和给朱三叔家小孩子玩的各色琉璃珠,然后挺拔的坐在侧厅里,老爷子黑着脸小半个时辰的训斥之后。朱先钎小意的看到老爷子气消了不少,诚恳的检讨一番,果然在老爷子第二波训斥开始之前,来福过来请示是否要用饭,这才勉强过关。
午饭之后,老爷子让来福找人把朱先颜先送回去,然后示意朱先钎跟着他到了书房。一到书房,朱先钎熟门熟路的拉开太师椅、剪好雪茄,泡好茶水,然后拿着火柴狗腿般的侍立在朱三老爷子身侧,看的来福大急,以为来了个抢活的新长随。
老爷子哭笑不得的看着朱先钎,挥了挥手让来福出去关上门,然后让朱先钎对坐于书桌前,示意点上雪茄,也让朱先钎自便。
两个男人对坐在官帽椅中,朱三老爷子怕冷,一身毛裘将自己整的像狗熊一样,盘腿坐在椅子中,朱先钎依然是深蓝色海兵制服的一身干练打扮,腰杆笔直,毕恭毕敬的臀部三分之一坐在椅面上,一个硕大的青铜烟灰缸放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
看着书房玻璃窗外面的残雪,感受着冬日里阳光的温暖,在缈缈升起青烟中,两人默不作声的抽着雪茄。